太后寝宫安乐殿。
“她真这么说?”捧着一盏清茶缓缓品着,太后的神色看起来不甚分明。
“是,奴婢按太后吩咐,当场就没有给她好脸色看。不过她到底是久经世务的老人,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方嬷嬷恭敬地立在一边,将昨晚在商府之事细细地跟太后回禀着,话语之间,仍是毫不掩饰对商老夫人的不喜。
“哀家早说过,那商府世代经商,难免工于计算。那商云哲虽然人才风流,可终非良配。只可惜泠兮那丫头……”低低地叹了一声,太后也终是不愿再忆往事,只道:“罢了罢了,过去的咱们也就不说了,等会儿墨儿来,你就别提起这些了。”
“是。”方嬷嬷答应着,却是带了个笑容,有些期盼地道:“不知二小姐这第一天伴读下来怎么样呢。”
太后想起那个恍若有着玻璃心肝儿的小人儿,脸上的笑意瞬间便多了起来:“还能怎么样,左不过就是资质平平,或许还要被那些个骄纵的小家伙嘲笑上几句。”放个四艺不精的人去陪他们读书,那群小家伙又怎么会买账?但愿千墨待会儿别哭着回来就好。
两人正这么闲话着,却见千墨已经进殿了,于是便停下话头,细细打量小姑娘的神情。
还好,千墨面色如常,依旧只是中规中矩地行了礼,没有抱怨一句。看那样子,似乎是没有被谁欺负。
“墨儿,今天下来感觉如何啊?”太后和颜悦色地开口,语气里却是透了好奇。
千墨抬头看她一眼,面露无奈:“太后您明明知道,还故意问我。”上次见面之后,她和太后的关系便开始逐渐亲密起来,到得现在,两人之间的相处方式完全与祖孙无异,这倒是让服侍太后多年的方嬷嬷颇为惊异。毕竟,太后脾气再好,也总是有着上位者的傲慢与挑剔。可千墨,却似乎没有动用任何手段,就这样把一位难伺候的老人家给收服了。
满意地笑笑,太后招手示意千墨坐到自己身边:“给哀家说说,是哪个调皮捣蛋的惹你了?”
“其实也没什么了。”千墨乖乖地在锦榻上坐好,表情有点尴尬。她总不能说除了与凌王府关系不错的十公主和十一皇子以外,其余的人,甚至是教习的先生都没给她好脸色看吧。
“只怕是不止一个吧。”难得看见她这副窘迫的模样,太后终是掌不住笑出声来:“你这小丫头,在哀家身边,难道还要继续装下去?”见她低头不语,太后的声音不由慢慢沉了下去:“过犹不及,你这么聪明,不会不懂吧?”
咬了咬唇,千墨欲言又止,沉默半晌,只道:“太后的教导,墨儿谨记心中。只是有些事,墨儿自有分寸。”这却是一种变相的拒绝了。
太后深深地凝视了她半晌,终是挥了挥手,道:“好吧,既然如此,哀家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以后要是再受委屈,可莫怪哀家不帮你。先下去休息吧,过会儿和哀家一道用膳。”
“是。”千墨跪安,径直跟着宫女去了偏殿,那看似单薄的身躯,在夕阳的余晖映照下,显得格外孱弱。
“有时候,心思过于灵动也不是什么好事啊。”目送那道身影消失,太后以手撑额,朝着身边的方嬷嬷便是一声感叹。“当年我有心将泠兮许给皇帝,动作虽不大,可知情的人也不少。只怕墨儿已经不知从哪儿听说了。”
方嬷嬷极有眼力见的上前,一边熟练地替自家主子揉着那几个惯常的穴位,一边有些疑惑地道:“太后是一心为了洛小姐好,难不成二小姐竟是在怪您?”
半带享受地闭上眼,太后的神情却是有些落寞的:“她那般聪慧的孩子,又岂会不懂个中道理!恐怕,她是在防备着哀家。”防备她将她许给皇家,防备她掌控她的命运。所以她宁愿以平庸的外衣包裹自己,即便受尽讥讽也不要让任何人中意于她。的确,厌恶在很多时候都要比喜爱更好处理,因为厌恶,最多使人受伤,而喜爱,往往会致命。
“泠兮,你的女儿算是彻底吸取了你的教训。只盼着她以后的人生,会比你精彩吧。”低低的话语,回响在日暮时分的大殿中,轻的,好似一声叹息。
而偏殿中,千墨正在弄琴的服侍下仔细地更衣。
“太后对小姐还真是不错,居然将小姐安置在自己的偏殿中。要知道,这宫中可有不少人变着法儿地想要讨好太后呢!这下好,咱们可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著画一边在一旁为千墨挑着相配的首饰,一边兴高采烈地说着自己今天下午打听来的消息。
“管这些做什么,我们此次入宫的目的可不是这个。”弄琴皱眉,撇了著画一眼,轻声地提醒着:“你不要忘了小姐的话。”
著画自知失言,不由吐了吐舌头:“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千墨自顾自地理着衣裳,神情平淡:“这宫中不是我们可以久待的地方,虽说该打听的消息要打听,可不相干的也不要多问。无论如何,做好我们自己的事情就好。”说着,她又不禁感叹:“幸好早就把那边的事打理好了,不然这次入宫还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可以出去。”
弄琴闻言一笑,道:“小姐尽管放心,那边的事情婢子都已按您吩咐的办好,想必也不会出什么岔子。再不济,到时候随便找个什么借口,让婢子们去办就好。”
“嗯,说的是,倒还真不用太过操心。”千墨一笑,手却下意识地抚住自己胸前的一个挂饰。那是一块镶在精雕木扣里的玉石,触手温凉,细腻无双。
有他在,一定是不会出什么事的。这个念头突兀地滑过脑海,那么自然,那么笃定,却把千墨自己都吓了一跳。为何,会那么相信他?她这般轻声地扪心自问,但心底深处却是久无答案可循。反而,在她脑海中,有一个持萧玉立的身影和那个白衣男子的形象缓缓相融,直至最后,化为一个!
夜清寒……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千墨的嘴角扬起一个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微妙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