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踏足大慈悲寺以来,向来都是一副云淡风轻地从容模样的中年和尚终于变色。
苏典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中年和尚这时的古怪反应,不是喜悦激动,也不是失落不甘,更不是惊慌恐惧,那感觉,就像是……原本中年和尚拥有一件世人齐皆艳羡的稀世珍宝,而突然有一天却见到了一个苦行僧拿出了这件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瑰宝,中年和尚惊奇中带着些微的怀疑、怀疑中又夹杂着少许的嫉妒,心情复杂至三言两语一时半刻也难道明。
殊不知,这位刚刚云游数万里名山大川归来的苦行僧,乍见眼前这么一个如此年轻的凝丹期高手,心中又是何等的波澜起伏!
正如中年和尚所猜测的那般,苦行僧本名如惠,乃是八百年前大慈悲寺掌刑护法佛心子门下排行十八的弟子,依照辈分来说应算作当年师从住持佛界子的药师琉璃光佛陀的师弟。
也怪不得药师琉璃光佛陀对如惠印象不深,只因那时的如惠资质并不高,两岁就开始修道,三十岁才勉强晋阶至淬骨五阶,较之当年二十七岁淬骨巅峰期的药师琉璃光佛陀可谓相差太远。但如惠贵在吃苦耐劳,每天闻鸡打坐、日落方息,百十个寒暑始终如一、从不言弃。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在花甲之年,如惠凭借多年苦修的积淀打破筑基的关卡,成功地迈过修仙途的一个大坎。而后百年,当如惠行将朽木时,眼见身遭师兄弟们个个阳寿耗尽道消身陨,心中愈发的不甘就此魂归轮回,于是决定登千峰临深渊寻仙问道,最后竟在一次机缘巧合下凝成金丹,寿命从此延长千年。
与如惠经历相似的还有他的一个同门师兄如谙,后者正是丈二巨僧玄无量的师尊,这也是筑基期巅峰的丈二巨僧依然会恭恭敬敬称呼他一声师叔的原因。
凝丹之后,随着修为的逐步加深,如惠的容貌反而愈发变得年轻起来,如今八百多岁的他看起来宛如而立不惑之年,甚至一度令那些白发苍苍的花甲老叟喊他一声“祖师爷”都觉得老脸挂不住。不过如惠却自家人知自家事,虽然现在的他满面红光,但百年之后依然难逃身陨道消的命运——除非,他能在这百年之内突破元婴之境。
元婴,如惠不由得暗中苦笑一声,活了将近千年,几乎访遍了整个东荒西漠南岭北原,他也仅仅不过只见到一个元婴期的修士而已。而且那人自八百年前那场“灭魔”大战如昙花一现般露过一次脸后,从此就杳无音讯,至今是否建在尚且还是个未知之数。当然,如惠心里也清楚,修士一旦修到了元婴期,恐怕也不会是那么容易陨灭的。
也许你们已经猜到,不错,那个如惠唯一见过一面的元婴期修士正是当年将中年和尚药师琉璃光佛陀逼入达摩洞中的神秘老僧。
那个中年和尚恨不得用苏典背后的王品灵器寒冰化影剑偷偷在其后心捅上一剑的存在。
那个枯瘦如柴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走的怪老头。
那个无良老和尚。
那个坏人。
那个渣。
望着眼前的年轻的有些过分的凝丹期的青衣人,如惠有着刹那的心境失衡。要知道,他可是将近两百岁才勘破了凝丹的奥义而成功抱丹,其中还是在得了一场莫大的机缘作为前提下。而面对着自己的这个左看右看也不超过二十岁的少年,他竟然也是一个成功抱丹的凝丹期修士!以他这么个小小的年纪是怎么参透的凝丹奥义?他怎么能够凝丹?他……他怎么就敢凝丹?难不成,我们这些人几百岁的年纪都活在狗身上了吗?
如惠心中那个愤呐!他气愤自己资质愚钝,气愤上天眷顾他人,气愤命运对己不公……当一切气愤无处宣泄时,如惠心中便生出一股更强烈的愤怒,对象就是那个凝丹了的青衣少年。
“毁我门户,伤我门人,坏我荣誉,扰我清修。”如惠心中掀起了滔天骇浪,面上却依然保持古井不波道:“施主今日若不给敝寺一个交代,就莫要想平安离去了。”
“尚且没有毁掉你们某些祖师的灵位,也没能翻阅藏经阁天字号书库的千百部上古典藏,甚至连达摩洞都未及一闯,老夫怎会甘心就此离去呢?”中年和尚眯着眼微笑地望着那个一身风尘的苦行僧道:“你放心,老夫今日既然来了,便没打算轻易就走。”
老夫,他自称老夫,莫非他也与自己一般是某个活了几百年的老不休修炼成了年轻的体魄?想到这里,如惠刚刚被打击的千疮百孔的心脏终于得到少许的安慰。但是对方扬言要毁去自己祖师灵位和翻阅天字号书库典藏等等大逆不道的话语,还是将如惠气得不轻。且不说祖师是世人的本源所在,人们供奉祭拜祖师灵位正是要告诫自己莫忘根本;那个大慈悲寺的天字号书库存储的都是数万年前上古先人遗留的手札笔记,记载的乃是佛门修行的无上心法,本就为数不多。
所以,当听闻中年和尚那番近乎赤*裸裸挑衅的言语,如惠已知两者再无转圜的余地,当下便也不多言,而是单手沿虚空轻轻一划,淡淡地道:“那就战吧!”
那就战吧!四个字从如惠口中传出,好似晨钟暮鼓,霎时令藏身于六面念力墙内的苏典的那抹人形意念都感觉一阵瑟瑟发抖。
如果说,刚才中年和尚与丈二巨僧之间的战斗,苏典从中悟到的是筑基期气势磅礴风驰电掣般的动;那么,这一刻,当中年和尚与苦行僧凝丹期的修为完全展示后,苏典的瞬间感觉是两者如古井不波渊渟岳峙般的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