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莫名其妙闯出来的“程咬金”,成功影响了安夏下午两节课的专心质量。时间很快在历史老师一本正经义慷慨万分的授业解惑中度过,准确的说,是授业。因为显然底下一片昏昏入睡的弟子对远古母系社会长长历史河流的进程丝毫没有兴趣。
紧张乏味却又无可奈何的高三生活中,唯一刺激那根像是上了发条的神经的可能就是下课铃声了。铃声后几秒内教室已经空空如也。当然这些对安夏没有任何影响,对于她而言,唯一要做的便是安安静静并且顺顺利利的在尚圣完成毕业典礼,拿到一个普通人在这个年龄应该有的身份。
经过几趟公交车的换乘后,再走过两个转角,便能看见浪漫与庄严的气质并存的挑高的暗金色门厅和豪华气派的大门,圆形的拱窗和转角的石砌,黑白相间的大理石地面尽显雍容华贵。如果以一个普通人的角度,单是令人咋舌的外观以及一眼难以囊括视角的的面积,便会令你尖叫的捂嘴。
而对安夏而言,这里仅仅很单纯的是她的家而已。她亲眼见证了从最初的几平米简陋租房到如今人们眼中豪宅的巨变,这一切不是上天恩赐,是靠那个人的努力。
“你回来了。”
刚到门口,门卫范叔礼貌的微微欠身,伴着暗沉略显苍老的问候。
安夏对他微微一笑。
“嗯,回来了。”
刚入大厅,周妈早已算好时间一分钟前便在此等候。主动上前接过安夏手中的包,和换下的外衣,一脸的温暖和蔼。
“小夏,你回来了。”
“嗯,哥呢?”
“在书房呢。”
“又忙了一天吗?”
“是啊,他总是那么忙,除了公司,就是在书房。
安夏点点头,端了一杯煮好的咖啡上楼。
轻轻敲了下书房的门,安夏径直推门进去。书房暗黄色的灯光以及深蓝色的窗帘,让整个房间氤氲着压抑深沉的气氛。
“哥。”伴着安夏的脚步,安彦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过身来。
“你回来了。怎么样?还习惯吗,每天这样坐公交车。”
安夏放下手中的咖啡,瞧了一眼刚刚被匆匆藏进文书里面露出的相框边,她知道安彦一定又趁她不在一个人在看照片。
还不等她说话,安彦拉过她的手握在手心,
“小夏,我知道假扮高中生很累,不过我们的目标也不远了。放心,我答应你,不会太久的。”
安夏看着他深咖色像大海一样深沉的眼睛,会心一笑,
“我知道。你放心吧,这段时间在尚圣挺好的,我很喜欢这种生活。”
她知道,面前的男子没有一天不在穷尽心血为了他们的大计而努力,没有一刻安心踏实的做过美梦,此刻他微皱的双眉是那么令她心疼,她曾几度想伸手抚平他额上的焦虑和忧伤,二十九岁的年纪里有多少时光有过真正的笑容呢,除了那张照片上的。
简单向安彦交代了近几日在尚圣的情况,安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淡紫色的房间明明比安彦的书房明亮许多,但安夏此刻的心情无比沉重。她知道这便是为什么安彦不想在她面前看照片的原因。那是他们永远填补不了的伤口,也是他们继续舔着伤口向前的最大动力。
她的房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装饰,最显眼的便是床头两张一直如命珍惜的照片。其中的一张是和谐温馨的一家四口,那是他们四口之家的唯一的合照,仿佛现在都能感觉到当时因为是第一次面对相机而异常紧张和害羞。这四个人中,除了安夏和父母,另一个人并不是安彦。而是一个比安彦阳光帅气的男生。
他叫苏皓。是另一张照片的主角。
苏皓,这一生烙在心口的名字。是安夏此生唯一的亲哥哥,同时也是安彦独自深藏心底最难以触及的柔软。
安彦端着温热的咖啡靠在窗前,一身深蓝色的西服,与窗帘暗哑的颜色融为一体。健硕有型的均匀体格,邪魅威严的霸气以及一米八三的颀长身高,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从地狱走出来的黑骑士。然而这些形象恰恰与照片上那个纯净阳光的男孩形象判若两人。
手上的照片有些泛黄,蔚蓝色的大海边,两个男孩手拉着手,因为打跳溅在衣服上的污泥丝毫不影响他们留在脸上的幸福笑容。
安彦手指此刻正在两张笑脸上来回摩擦,像是在抚摸这世间的珍宝。记忆像是被拉长了的线,回到了那段再也找不回的时光。那是他一生中经过的最美好的时光,尽管是那么的短暂。
那时他17,他的名字并不是安彦,而叫秦硕。
安夏6岁,叫苏筱宛。
苏皓18,是安夏的亲哥哥。
那时的他们,从没有走进大城市,没见过灯红酒绿的生活,不知道声色犬马充满世俗的人情世故,也不知道那座大城市的租房价足以抵过他们半年的生活费。他们住在渔美湾,一个毫不起眼的普通乡镇,一座临海的美丽小村。
十七岁之前的童年时光,秦硕常常是和苏筱宛、苏皓两兄妹在一起。苏家父母是渔美湾勤劳朴实的渔民,不会勾心斗角,因而常常受尽欺负,隔三差五便有前来收税的恶民。而面对这种情况他们总是逆来顺受,以求和平了事。苏皓大概是见惯了这种恃强凌弱的不公平对待,造就了他刚毅慷慨的男子汉气质。
长期受尽打压的逆境反而加筑了这个少年脊梁的坚硬,练就了他骨子里的坚硬和倔强。
而苏皓这种倔强坚毅的性格恰恰是秦硕缺乏的。秦硕是渔美湾少有的单亲家庭。据说当他母亲秦梓迁到渔村的时候,已经身怀六甲。至于他的父亲是谁,这个问题从他出生那一刻起已经被各种方式问到过很多次,也听过很多版本。最终别人口中得出的结论是——野种。对,没有爸爸的孩子是野种。他连辩白的机会都没有,因为连他自己都不能解释,幼年的唯一反应便是不分青红皂白的和那些人动起手来。直到扑倒在地上满脸鼻血。
“他死了。”这是母亲给他的答案。至此他再也没有追问。面对其他伙伴的故意挑衅,他渐渐连反抗也没有了。小小的年纪,只能任“野种”的名字挂在身上。他逐渐封闭自己,封闭内心,不与人交流,也不与人相处,也不相信任何人。活在自己的世界,因为根本没有人懂他。
让秦硕重新感知世界,找回人性的人是苏皓。
记得一进学校,秦硕便会成为大众攻击的目标,戏弄嘲笑的对象。不管是在教室的走廊,还是在放学的路上,总有人时不时兴起讨论起他的“野种”身份来。而每当这时,苏皓便会站出来帮他解围,甚至是为他打架。或许是感同身受,苏皓更能明白秦硕的处境和心境,总是会对这个小一岁的弟弟拔刀相助。
当你的世界陷入黑暗的时候,突然看到前方有只点亮的火把,会是什么心情呢?对秦硕而言,那个拿火把的人正是苏皓。慢慢地,秦硕逐渐打开那颗自闭的心,逐渐找回温暖和笑容。至少这个世界,还有惺惺相惜的感情。
那天他们拿了渔网去了海边。海上的风很大,心里却很暖和。两个年轻明媚的少年居然像小孩子一样赤着脚在沙滩上打跳着度过了美好的下午,并且拍下了属于他俩第一张也是唯一一张合照。
不曾想,那竟是他所有快乐时间里最后的一部分。
要不是几天后秦硕的妈妈秦梓病重逝世,或者要不是秦梓在临死前告诉了他的身世,交给了他那份致命的文件。那么他们的生活本该变得更加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