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木仙君站在门后,近乎慌乱地插上了横栓。
适才,他只是刚好起来想要开门透透气、便真那么碰巧地听到了陶夭那一句惊天动地的话——“对我而言,这世上唯一的神,就是仙君大人”。
可他是求仙问道之人,从不相信这世上有所谓的巧合。每个人的一举一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那么,这神秘的天道究竟是为什么要让自己听到这句话?
站在为人师表的立场上,陶夭说出如此有辱天威大逆不道的话,理应重重地惩罚他。
然而,寒木仙君只是感到前所未有的不知所措,平静的心湖早已经波涛汹涌。
他的角度在陶夭的背后,她一回头,他便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不过,寒木仙君不难想象说这话时她会带着怎样坚定从容的微笑。
这个小丫头,跟本君修了那么久的仙,到底搞没搞懂何谓神灵、何为天命?寒木仙君的慌乱转化为满心的恼火:陶夭的胆大包天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虽然不愿承认,但陶夭的情感太火烈而又不求回报,以至于令他诚惶诚恐。
门外传来“笃笃笃”的敲击声。寒木仙君将手按在门板上,仿佛可以感觉到陶夭曲着手指小心翼翼落下的力度。
“进来。”他悄无声息地抽掉门闩,转身来到窗前,看着院子里水雾缭绕的灵泉井。
陶夭推开门,紧张地站在他身后,一脸不知所措:“那个,仙君,还需要我准备什么吗?还是……”“你只要放开心神便可。”寒木仙君示意她在床榻上盘膝坐下,一手点住她的眉心,一手飞快地掐动法诀。
陶夭不安地眨了眨眼,眉心打了个结,留下深深的痕迹。长期的战斗和生活的艰辛早已让她的自我保护变成了一种本能,就算她对寒木仙君是百分百无条件的信任,也没有办法完全撤销对自己仙婴和识海的防护。
这并非她想与不想的问题,而是根本就做不到。
寒木仙君感觉到自己的法力在她的丹田附近转了一圈,被一层薄薄的能量阻挡住。虽然这种防护对他而言形同虚设,但为了陶夭日后着想,他并不想要采取强硬手段。
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温柔地重复:“放松,小桃子。别胡思乱想的了。除非……你信不过为师?”
“我、我当然不是觉得仙君会失败!”陶夭着急地为自己辩解,瞳孔里水光潋滟。她委屈地撇了撇嘴,道:“夭夭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做不到完全不设防。”
“为师知道。”寒木仙君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心疼,忍不住收回按在她眉间的手,捏了捏她软软的脸颊:或许他这个师父的确不够尽责,才会让自己的徒弟像是惊弓之鸟似的,警戒心比谁都强。
“小桃子,接下来你想要去哪里呢?”寒木仙君索性和她并排坐在床上,变出一把梳子为她整理乱七八糟的头发。
陶夭吸了吸气,只觉得一股好闻的萱草香钻进了鼻子里,安抚着她焦躁的情绪。
她仔细想了想,嘴角有些沮丧地垂了下来:“其实,我也不知道。可是……”她顿了顿,说道,“仙君,夭夭有点讨厌凡间了。你记不记得那天,有人骂我是怪物?那时候,夭夭就在想——这世上怎么能有人如此不识好歹忘恩负义呢?”
“呵,忘恩负义么……”寒木仙君为她簪好头发,自嘲地笑笑:陶夭睡着的时候,他去城里置办晚餐。沿途遇见的凡人,也像是看怪物似的看着自己,甚至刻意与自己拉开距离,好像妖军围城是他和陶夭造成的一般。
当然,这世上的人自然有好坏之分。就好像他刘给陶夭的那些点心,倒的的确确是几名被她救治过的病人的心意。
他摸了摸陶夭的头,道:“不能说他们忘恩负义。夭夭,对他们中的绝大多数而言,仙人保护凡人是理所应当、对他们的苦难视而不见才是罪恶。”
“凭什么?!”陶夭激动地拔高了嗓音,没有注意到自己体内的防护已经逐渐松懈。她挥了挥小拳头,向不存在的敌人抗议:“我们在仙界的时候,也不见什么医神木神之类的来保护我们呐!这世上,哪有人注定了要庇护谁的?”
寒木仙君的嘴角溢出一声轻笑。他戳了戳陶夭气鼓鼓的脸颊,语带赞许:“小桃子,不是谁都像你这么明事理的。”
“哼,那是当然。”陶夭得意地一甩头,并没有注意到寒木仙君手上的法诀越掐越快。
寒木仙君嘴角轻扬,问道:“看起来,对于接下来的行程,你心里自有打算。”
陶夭愣了愣,讪笑着答道:“夭夭有再多的打算又如何,最后,还是得看仙君答不答应啊。”
“我为何不答应?”寒木仙君漫不经心地反问,抬眼一瞥,又道,“呵,你是想去妖界,帮五毒寻回记忆吧。怎么,在你眼里为师是如此小心眼的人?”
陶夭目瞪口呆,只好办了个鬼脸:“真是的,什么都瞒不过仙君呢。”
寒木仙君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将法力送入她体内:“所以,你若是还有什么瞒着为师的,便趁早都说出来吧。”
他的眼神淡然自若,像是明镜似的,让陶夭所有的小心思都无处遁形。
陶夭红着脸道:“因为,五毒总是说我是他的皇后什么的,好奇怪啊!所以我猜,若是他能恢复记忆,就不会把那么多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了。啊、当然,我对五毒完全没有什么非分之想的,夭夭的心是仙君一个人的!仙君……你不生气吧?”
“为师怎么会生气?”寒木仙君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别有所指,“即便你不说,为师也是这么打算的。当然不是为了五毒,而是仙界很可能要更不安全。”
陶夭不解地抬眼,但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便觉一股霸道的力量冲进丹田。
她最后看到的是寒木仙君带着一点绿芒伸向自己眉心的手指。直到此时,她才感到一股浓浓的恐惧——就这样完完全全地把自己交给仙君大人,真的不要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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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夭再次深切的体会到清醒才是最痛苦的事情。寒木仙君剥夺了她对身体的控制权,却并没有抑制她的意识。
仿佛仿佛看到一个半透明的自己飘荡在茫茫识海之间,隔着斑斓的记忆亮点遥望红得诡异的仙婴。寒木仙君的绿色木灵之力在仙婴周围游走了一圈,随后猛地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