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夭躺在屋檐上,用牙咬着芦苇管,双手枕在脑后,百无聊赖地看着天空。
她又做了那个梦——那个自修成人形之后,就时不时在深夜造访她的梦境。
梦中的那个地方,郁郁葱葱,每一片树叶皆如翡翠般清透欲滴、每一朵花都似琉璃般光彩夺目、每一颗树果都像是玛瑙玳瑁……一切都那样美好闪耀。
茂盛的花草之中有一潭清泉,泉边,立着一名白衣公子。
他的脸永远都藏在树叶和花果反射的光影里,模糊一片。
每次,陶夭快要看清那个人的长相之时,就必定会醒过来,只留下满心的怅然若失。
但认真想想,这世上怎可能会有那样美丽的地方、怎可能会有那样飘然若仙的男子?
陶夭看着三月湛蓝蓝的天,忽然皱了皱鼻子,“咕噜”咽了一口口水:这气味……咸咸的、香香的、夹着小葱的香味——是村口林婶拿手的盐焗柳鱼的味道!
陶夭眼里那为了梦境的困惑迷茫顿时一扫而空,只剩下小狗看到肉骨头般的馋涎的光。
“林婶,给我留一条鱼!”陶夭三步并作两步,飞奔到河岸边升着袅袅炊烟的人家外,破门而入。
屋内年近不惑的妇女并不在意她失礼的举动,像是看着自家的闺女般,满脸宠爱的笑:“小桃子,你什么时候能像个女孩家?总是大大咧咧的,日后谁家敢讨你去哟!”
“呸,不嫁就不嫁呗!”陶夭满不在乎地皱皱鼻子,搓着手看着炉灶上的大铁锅,垂涎欲滴,“嫁人有什么好的,我可是妖怪,那么长的寿命,做什么要绑在一个人身上?一个人多逍遥自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多好!”
闻言,林婶露出慈祥的微笑,将一条香喷喷的煎鱼夹进碗里,递到陶夭面前:“嗨,你就晓得吃,真是只小馋虫。”
陶夭嗅了嗅煎鱼散发的香气,一脸陶醉的表情,自动认了“馋虫”这个称号,熟练地将柳鱼大卸八块,小心地用筷子将鱼刺剔除。
“啊——”陶夭张大嘴,夹起一块煎得又香又脆的鱼肉往嘴里送去,却被屋外传来的尖叫和哭喊声打断。
陶夭放下筷子,眉头不自觉蹙起:空中似是有一种古怪的气息,令她浑身发毛,闻着香喷喷的煎鱼竟也没有了食欲。
“林婶,我出去看看。您……就别出来了。”陶夭站起身来,手上浮现两道淡淡的粉绿色的光,缠在腕子上若隐若现。
村尾外边,就是临沧河,横着将小村子分成南北两半。
河边青绿绿的芦苇一片片随着水波荡漾,刚放下去的鱼苗在鱼塘里起起伏伏。
但此刻,却有一缕殷红顺着河流飘飘荡荡,一直蔓延进鱼塘,染红了芦苇地。
河边,一名面容姣好的女子哭得几近昏厥。她怀中抱着的那破布般的东西,正是她新婚未几日的夫君张贺。
陶夭记得这村里的每一个人。这对夫妇,男的俊秀女的俏丽,一个是村里最有本事的渔夫、一个是村里芦苇席织得最好的织女。本来天造地设的一对,谁料结成连理没多久就不得不永隔阴阳。
真是可怜。陶夭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想要安慰一下痛失丈夫的张氏。谁料张氏竟猛地一挥手,竟将她推开了一步,声嘶力竭地怒吼:“滚开!你们这些妖怪,为何要害我夫君!”
陶夭一愣,有些尴尬地扯出一个微笑,为自己申诉:“我何时害过张大哥了呢……?”
张氏泪流满面,状若疯癫,披头散发就往她扑过来,又被陪同的几名农妇用力拉住。她尖锐的声音像是刀子般在陶夭心上来来回回地划:“你害过没害过又有何干!妖怪全都一样!”
我若要害你们,何苦在这村子里呆了这么多年?陶夭张了张口,满心的委屈最终化作一抹苦笑。她拢了拢自己的头发,又整了整身上的粉色儒衣,向一旁的村民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呢?是有妖怪为害吗?”
搀住张氏的一名农妇答道:“早些时候,张贺一个人去查看新近放下去的鱼苗,顺着临沧河逆流而上。不料水中竟藏着一只巨大的黑鱼精……他定是拼了命地想要回到这里来,可惜……人是回来了,命却没了。”
黑鱼精?陶夭惊讶地瞪大了眼,反问:“临沧河里何时有黑鱼精了?”
刚刚平静下来的张氏立刻又尖声哭叫起来:“那怪物难道不是冲着你来的吗?临沧河一带从来都平和安稳,哪里会有妖怪?”
“张家娘子!不论如何你这话也……”“没关系,我理解。”陶夭的笑比哭还要难看。她将双手浸入水中,腕子上的绿光一层层荡漾出去,很快,便感觉到一团黑漆漆的物体正往临沧河下游冲来。
在临沧村里白吃白喝了那么多年,也是时候回报了。陶夭转过身,向众人点头示意,随即纵身跃上河面。
接天莲叶无穷碧,陶夭的粉衣在一片水光潋滟中化作翩翩飞舞的蝴蝶,往天边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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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倒卷起来,形成一道道水龙卷,撕碎了还未成熟的芦苇和一片片荷叶。
陶夭手中的绿光射向岸边的树木。新生的枝条迅速抽生,化作一条柔韧的绳索,缠在她的腰际,带着她在水龙卷中穿梭。
“哪来的小妖精?”水龙卷中央的一条巨大的黑鱼不时窜出水面,鱼鳃不断开合,传出粗犷的男声,“老子乃是妖皇氅下水妖君斥候,你这小妖精,还不快快行礼叩见!”
区区的斥候罢了。陶夭没有说话,果断地一挥手,河水里漂浮的水藻瞬间拔高。又湿又粘又长的水草彼此纠缠,化作宽大的兜网缠住黑鱼精肥硕的身体。
无数的树枝从河岸两边纷拥而至,“嗖”地缠住黑鱼精的侧鳍,把它往水面上拉。
“小妖精,你找死!”
黑鱼精怒吼一声,张开的口中露出一排排利齿,咬破了水藻编织的网,又用力扭动身体,压碎了捆绑着侧鳍的树枝。
陶夭的脸色顿时一白,险些落进翻涌的水里,手中的绿光一瞬间熄灭。
糟了……我果然不是它的对手。陶夭控制着缠在腰间的枝条带着自己后退,躲避虎虎生威的水龙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