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哪朝哪代,亦不知这是何地。今晚的月亮是那么的圆,那么的亮。皓洁的月光透过云层,射过山顶,伸过宫殿,倾到一个园子里,一座闺阁小楼上。
一个穿着淡紫色绸缎衣的姑娘独自倚在栏杆上,望着灯火通明的园外,怔怔地出神。她面带面纱,唯见其两弯青黛柳叶眉,一双秋水含情目。看其形容身段,定是举世无双的。
一个十五六岁的丫头悄悄走来,在其身后一拍手,大声唬她道:“想什么呢?”那出神的姑娘被她这么一唬,回过身来便是一巴掌,骂道:“死丫头,你想吓死我?!”那丫头的粉脸顿时红肿起来,捂着脸道:“纵然三小姐心中不快,也不该拿丫头奴婢出气。我们这些下人,虽不是金枝玉叶,却也是个活物!”那小姐跳起来,“啪,啪”又是两下,怒道:“死丫头,你还敢顶嘴?!”
这时,又有一个丫头匆匆走来,拉着那丫头,道:“春城妹妹,你真不懂事。今儿是中秋节,老爷、夫人都不来探望,小姐自然心烦,你又为何招惹她?”
那小姐见她说道自己的心坎儿上,不觉滴下泪来。
春城含泪道:“我又何曾招惹她来?只是我们平时亲近惯了的。哪想得今日,她又摆起主子的款儿来?”
那丫头拉着春城下了小楼,边走边道:“好妹妹,听红叶姐姐一声劝,以后不要再耍小性儿了。毕竟她是主子,我们尽心侍奉便是了。”
春城冷笑一声:“难道香蕊不够尽心?我们不够尽心?姐姐倒是尽了心了,还不是常碰钉子?像我们这样不怎么尽心的,如今只是得了几下子,便是便宜了我们了,以后连十八层地狱我们也没资格下了。”
红叶也恼了,但仍笑道:“你生三小姐的气也便罢了,为何又捎带上我?我好心劝你,反倒得了不是。”说着便自去了。
春城还欲反唇相讥,见她去了,只在芍药花旁一块石头上坐了,数天上稀落的几乎找不着的星星。
那小姐见春城、红叶下了楼,越发气了,把桌上的果子、圣露等物,一并扔向小丫头们,喝令她们下去。
这时红叶又刚上来,不免劝了一回,方在小姐身边侍了。
那小姐不禁泪如雨下,望着园外,轻轻地念道:“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
她的眼神深邃,透过那水晶般的大眼睛,反而像无人能了解她的心事。人常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而从她的眼睛里浸出的是满心的悲伤。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敢问。只知道,这就是她们的三小姐,古怪的三小姐。
或许,她在思念老爷、夫人,希望他们能来看看她?或许,她不满足于现在的生活?她的脸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八年前的一天,美丽又活泼可爱的她忽然间带上了面纱,而且从此再也没摘下过?
她的丫头们猜想着,可是,谁也不敢问。此刻,她们只有默不作声,静静地等待,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忽然一阵环佩叮当,紧接着便有一阵笑声来:“三丫头就是怪异,又在耍小孩子脾气,拿丫头们撒气了?大姐姐还说三丫头会调教人,果然一把子水葱似的,碰也碰不得。香蕊那里你不用操心,还信不过大姐姐么?别哭了,没得让人笑话。你看,谁来看你来了?”一个粉红色衣服的女子在前边走着,后面跟着不少人。尤其是前面的那位,身穿大红色石榴裙,面若桃李含春,眉若远山含黛,端的是秀丽端庄,堪比西子王嫱。
“烟儿”柔柔一声,似黄莺出谷,像乳燕归巢,眉眼喜笑晏晏。一转眼儿,竟滴下泪来。那粉红色衣服女子,忙道:“大姐姐,快别哭了。让夫人知道,又该心疼了。”女子忙掩了泪,转身对身边的教养嬷嬷,轻笑道:“无碍的,风吹了下眼睛罢了。”旁边的年约四十余岁的妇人,点着了点头,道:“贵人自是懂规矩的”。名唤烟儿的女子,早就跑到这女子旁边,拉着女子的手:“大姐姐,人家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姐妹俩正亲昵,玫玉烟见说话的妇人眼生,穿的又极其考究,便知是皇家的教养嬷嬷,顿时明白了七八分,遂也不敢造次。她平时是不在乎这些规矩,但既是关系到大姐姐玫玉婵,也不再胡闹了。她的奶娘杜妈妈和玫玉婵的奶娘柳妈妈、玫玉焕的奶娘杨妈妈和丫头们,忙姐姐长、姐姐短、妈妈长、妈妈短的把那教养嬷嬷拉去喝酒去了。
那教养嬷嬷还想再提点几句,架不住几个奶娘丫头们热情,推搡着吃了几杯。只是心中纳罕:“原来这玫相府中还有位姑娘。单单这玉婵和玉焕姑娘就已经是天下少有的美人了。不过看这位玉烟姑娘的眉眼,又隐隐在二位姐姐之上。只是听说小时候出了意外,损了容貌,倒是可惜了。不过,脾气乖觉,又下了一层了。”这教养嬷嬷一边思忖,一边吃酒。却也不好多吃,怕伤了皇家的体面,不一会儿便推说吃多了,早早去休息了。
再说玉烟、玉婵、玉焕姐妹三个,正好趁人少说说话。玉烟小嘴一撇,不耐地说:“这个妈妈,事儿可真多。”玉婵小脸一红,没说话。玉焕眉眼弯弯,笑道:“她可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老人了,莫要如此说她。”玉烟也笑了:“大姐姐还没说什么呢,你这丫头,倒比大姐姐还厉害么?赶明儿,爹爹给你找了姐夫,你还不护着到心窝子里去?”说完,就藏到了玫玉婵身后,还在后面以指划脸丢她。玫玉焕一看,立马跳了起来,撸起袖子,叫嚷道:“大姐姐,您看看,这孩子叫你们宠得没边了。今天看我不扯下你的面纱、撕烂你的嘴,教训教训你这混世小魔王……”玉烟一看,吓的趴在玉婵怀里,求饶:“大姐姐救我!”玉蝉忙止住了玉焕,笑道:“烟儿还小,你就饶过她这一回吧?”玉焕柳眉倒竖,指着玉烟道:“你,出来!看我饶不饶你?”玉烟一看,哪里还敢出来?倒是玉婵笑道:“看在我的面上就饶她这一回吧?”一边说,一边拍着玉烟的背,笑着道:“连我都让她三分呢,你怎么又去招惹她?你不知道她是我们玫瑰花族里又大又红的那朵,刺儿多着呢。”玉烟眼一转,道:“若说起我们玫瑰花族,我觉得大姐姐最美。二姐姐么?”她斜着眼眯了玉焕一眼,“确实是刺儿最多。”“看我不扎你……”玉焕伸出纤纤玉手,露出用水仙花花骨朵染红的指甲,做出掐人状。玫玉烟忙道:“二姐姐也美,眉儿弯弯照九州……”玫玉婵看着两个妹妹,不觉也笑了。
多少年了呢?小妹以前也像这般天真、爱闹,家里的妈妈管家,丫头小厮,猫儿狗儿,哪个不怕她,又爱她?遂有个混世小魔王的诨号。忽然有一天,她脸上、身上满是血的哭着回来,精气极弱,几乎丧命。恰好街上有一道姑经过,说要爹娘舍了她去,方能保她身体健康,一生无灾无难。爹娘不舍,纵能将其本身玫瑰花株,经过五色土培植,黑龙潭的圣露浇灌,小心翼翼调养个十年八载,并将其给的半块玉佩随身佩戴,身体才能好些。可是最好一辈子不出门,什么亲戚外人皆不见,方能平平顺顺度过一生。从那以后爹娘就把她幽居在这听雨轩,一直住到现在。她的贴身丫头香蕊也被撵了出去。从那以后,小妹性格大变,从以前的爱说爱笑,调皮捣蛋,到现在的时时在意,事事小心,妈妈丫头们稍有不顺便大发雷霆。不过,期间,女红针织,诗书礼仪,文史音律,小妹样样皆学。不过看刚才,姐妹几个打打闹闹,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只是自己将为皇家妇,虽然爹爹娘亲不愿在小妹面前说什么,不过以她的聪明机智,早就该猜到了。尤其是今天教养嬷嬷来了,看小妹的表现,又不像个不懂事理的。只是这张脸毁了,将来还不知要多受多少苦,不禁隐隐地心疼。皇家妇难为,娘亲是皇家的公主,封号娉婷。在当朝,驸马是个闲职。娘亲为了父亲,放弃了皇家身份,像普通人一样相夫教子。不过在当朝,皇上是娘亲的亲弟弟,玫相府的各项待遇都不差。人人都说娉婷公主傻,但只有玫玉婵知道公主不是那么好当的,娘亲是倦了。如今将为皇子妃,玫相和娉婷公主万般不舍,但也没有办法。
玫玉婵看着姐妹俩玩的正欢,不忍打扰,悄悄走到旁边的椅子旁坐下,随手拿起一本书来看,翻看封皮一看是本《汉书》。看了几页,见上面还有标注的梅花小楷,不禁莞尔。她这个小妹妹呀,涉猎颇广,别人喜欢诗词歌赋,她更喜欢文史,难道还想当个女宰相不成。不多时,便有丫头来传话,说是玫相和夫人请姐妹几个过去,一家人过个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