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宁寺的后山上,荀原听白瑾鉴说出玉髓花三个字时一愣,下意识脱口问道,“白堂主也听说过这事,知道这玉髓花?”问出声后复又反应过来,了然:“想必是从青葙子先生那里听说来的吧?”
青葙子医术超绝,世间少有。
荀原由衷道:“岩陀岭灵药甚多,这一次说不准会被月家主给找到,若是找到……”
“若是找到?”白瑾鉴诡异地一笑,打断荀原了那句尚未出口的“月君迁子就有救了”。
荀原正因白瑾鉴古怪的语气微微错愕时,就听他语气有些凉薄地说出下半句。
“若是找到玉髓花,那月君迁子只怕是必死无疑咯。”
荀原心头一跳:“必死无疑?怎么会?”
月君迁子全身的经脉受损严重,危在旦夕,而重塑经脉,玉髓花是必不可少的一味药。
他打从心底相信青葙子与白瑾鉴的本事,所以这话倒不是怀疑与不相信,只是有些意外和惊讶,毕竟玉髓花是疗伤的绝佳药物,一旦服用,即便没有疗效也不该会让人瞬间绝命。
白瑾鉴亦是了解荀原为人,当下也没有在意他的反应,慢悠悠在石头上坐下。
“月君迁子遇袭重伤之事在最初传到半渡一时,青葙子就已猜到月家会给他用这味药。”
听白瑾鉴提到青葙子,荀原脸上的惊色顿时散去一些。
白瑾鉴望了他一眼,嘴角噙着的笑没变,“玉髓花是奇药,其他人用之必有疗效,但月君迁子用了,不仅没有疗效,反而会立即要了他的命。”
当时,他正与青葙子待在一处,恰巧就听青葙子提到了此事,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那传说中的西嵘第一世家居然如此无用,找寻一株玉髓花竟也用得着拖到现在。
不过换种方式来说,也可以说是月君迁子的运气着实太好了些。
否则他如何能留一口气撑到现在?
荀原问:“这是为何?”
白瑾鉴不答反问,却是提的另一个话题:“荀子,你混迹江湖时间也不短了,可有听说过子午针?”
一听白瑾鉴提起江湖上有名的暗器,荀原面色微微一变,凝声回道:“子时不见午时,午时不见子时,听说这子午针一旦侵入人体,可自循穴道攻上心房,六个时辰一过立见阎王,这是一种会夺命的暗器!”
而当时月君迁子中的就是这种暗器——那是四国人尽皆知的事情。
据说月君迁子在临危之际,不仅将偷袭者一剑绝杀,甚至还逼出了自己体内的子午针,单凭这份手段和气魄就不是寻常人可比的。
似乎知道荀原想说什么,白瑾鉴笑得有点漫不经心,“要是这么容易,那子午针便不叫子午针了。”
白瑾鉴目光放向远处青翠竹林,声音明明就在耳边,荀原却觉得有些飘忽。
“这子午针又名鬼隐针,所有人都以为这种暗器最致命的是针,只要把针逼出就能安然无虞,殊不知鬼隐针最厉害的便是这个‘隐’字,出其不意取人性命。”
荀原凝思一想,惊诧地发觉传闻中但凡中了子午针这种暗器的人,好似都没有一个活了下来。
有些人因为服用了灵药,或者体质特殊的缘故才没有立即死去,但最多也只是吊着几口气,延迟了死亡的时间而已,最终似乎都难逃一劫。
“因为那细如毛发的鬼隐针上喂有剧毒……”
没想到鬼隐针上竟含有剧毒,荀原震惊了。
“针虽被逼出体外,但针上的毒素却留在了体内。”白瑾鉴摊了摊手:“毒入体内不易察觉,且毒性又是慢慢发作,而玉髓花却只对治伤和重塑筋脉有奇效,却唯独不能去毒。”
山风裹挟着草木花香而来,白瑾鉴半长的发微微飞扬起来。
“针上的毒,才是医治的源头,源头没找到就先治伤,以玉髓花之霸道药性,一旦用药不对,不仅救不了人,还会使毒素顷刻暴发,再无回天之力。可笑月家一心要找玉髓花,却不知那一瓣花瓣下去,不是救人,而是催命。”
本是救命之药秒变夺命之物,这、这……
荀原心惊肉跳了片刻,忍不住问:“依白堂主之见,那月家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
君迁子当真没有活路可言?
那样的天之骄子……
月家主这不是还没找到玉髓花么?或许在这之前另有救治之法呢?
“月君迁子不死,便是转机……”
白瑾鉴笑了笑,慢慢站起身舒展了下身体,“这世间除了青葙子,只有一个人可以救月君迁子。”
青葙子的能耐远超青傅,医好月君迁子是毋庸置疑的事,那另一位是?
“是主子?”
白瑾鉴淡笑着摇头否定荀原笃定的问话。
荀原闻言不由有些意外。
白瑾鉴则低笑出声:“你家主子虽然岐黄之道懂得多,但若论起真正的治病救人,青葙子才是王道。”
荀原想想也是,不由又问:“那另一位是何人?”
白瑾鉴脸色稍一顿:“齐聚医堂的堂主,庸渠。”
荀原一听不由恍然,庸渠是当世医术最高之人,是齐聚医堂当之无愧的堂主,原本月家就是想请庸堂主出面救月君迁子,可无奈人家寄情山水,四处游玩去了。
也正因为庸渠行踪难觅,月家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了同个医堂里医术也算高超,与月家也有些交情的医师青傅去医伤。
不过在荀原看来,青傅此人也不过尔耳——他都替月君迁子医治了两个月,居然连他身中奇毒都查探不出来,还提出用玉髓花入药。
要是月君迁子因此死了,青傅这老头也逃不了干系……
白瑾鉴似乎想到什么,忽而道:“你主子去了岩陀岭,玉髓花想必是她目标之一了——你猜,她会不会遇上他们?”
他俊秀的面上浮现一抹意味不明的神情。
月家要的玉髓花若是很不凑巧就在她手上,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有趣的画面?
荀原愣住,正不知其意时,白瑾鉴若有所思一笑。
“一定会……很有趣。”
清风拂云,岩陀岭青山顶霞色冶丽,美不胜收,等月川森一行赶到绝顶时,顶上却空无一人,前一会还隐隐约约散发的六甲玉髓花气息荡然无存。
“追——”
月川森极压抑的怒吼声出,惊得群鸟腾飞四起,惊慌逃窜,好不热闹。
日头西落,天色快速黯淡了下去,岩陀岭渐渐归于沉寂。
而后,明月高升,月色如水。
绚丽的篝火,是岩陀山岭中唯一的光亮,这一抹光亮照亮了周围小小的地界,也同时照亮了火堆旁坐着的一道人影。
高山环抱的密林中,一行四人隐匿身形悄无声息地靠近火源处。
篝火旁,凌徽一手举着一只收拾干净的野兔,另一只手握着一根削整过的树枝,手法熟练地往野兔身上穿过,然后细细的涂上特制的酱料,再架到火上去烤。
火星灼灼,她盘膝坐在火堆旁的岩石上,用手支着额,一脸漫不经心的烤肉。
药篓放在身旁,伸手就能够到。
“就在前面……六甲玉髓花……”
草木森森,就在这漫不经心的等候中,苍老的声音如约而至般滑过耳畔,低低响起时却瞬间被另一道粗嘎的嘀咕给掩盖了。
“是个年轻小子,看上去毛都没长齐……”
凌徽神情未变,仿佛没听见般。
她青衣束发,故意作的男装打扮,年轻小子倒也没叫错,只是……毛都没长齐?
真是鲁莽的家伙。
“尉琮不得无礼。”
一声叱喝伴着山风打断充满歧义的话声,低低地传过来。
“言语冒犯,亦属不敬,如今我们有求在先,更加不可失礼于人。”
“是,属下知错。”最先传出的那道声音立时压低了几分。
凌徽慢悠悠抬起头,眼尖的扫到林中隐约的四道身影。
眼神淡淡地瞟了身旁的药篓一眼,她的药篓是镂空的,周边萦绕丝丝灵气,那是六甲玉髓花流泄的气息。
玉髓花是灵物,纵使有寒玉盒装裹,气息也不免外溢,而据闻青傅对草药气息有着一种特殊的敏感,看来他们是凭借他异于常人的嗅觉一路寻迹了过来。
月家,西嵘国第一世家,在西嵘权势如日中天,可谓是人人争结的对象。
月川森几人对六甲玉髓花流露出的势在必得之意,凌徽深知其中缘故,却因很多年前与月家的一些渊源而无法将六甲玉髓花送上,看着月君迁子死去,却又不想与他们过多牵扯,唯有带着花悄然离去,没想到这会儿又被寻上了。
她本无意与那些不属于她的过去相见,如今看来是躲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