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宁寺北边的楼阁里,凌徽口中那个手长的贼子正长身玉立在二楼的窗前,几乎是在凌徽话落的同一刻眉头突地一跳。
这间阁楼位于沂宁寺的最北边,外头临着一片竹林,入眼青翠,竹影重叠,站在窗前往下看,清幽的景致一览无余。
竹林里的竹子长势喜人,四季青翠,竹子间有一条石板小径通向后山山坡——辛君承从后山上来时,就遇着在坡顶侯着的楚弋,然后就来了这处寺里安排给他们的楼阁住下。
午后的阳光透过竹叶,散下星星点点的光晕,山风徐来,竹林簌簌而鸣。
鲜亮的竹叶从枝芽上脱落,在半空中飘飘悠悠,翩跹而舞,不等落地,一只骨节匀称的手伸出窗外,正好落到了掌心。
这手……确实很修长。
辛君承身后不远,坐在位子上的楚弋回忆着唇齿间的鲜香忍不住直咂舌,明显的意犹未尽。
“殿下,这烤鱼您是从哪弄来?烤得真好。”
辛君承低眸凝视着手中的叶片,闻言微一顿。
“捡的。”他语气极淡地回了一句。
捡的?
楚弋愣了愣,虽然觉得奇怪,但毕竟是他家主子说的……那捡的就捡的吧,反正好吃。
回忆着自家殿下拿着两尾烤鱼出现,并将其中一尾递给自己的画面,楚弋怎么都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说呢,他家主子那样的冷峻清贵,睿智内敛,拿着两尾烤鱼……那模样,总觉得有些格格不入。
或许是因为从没见过,所以一时不太适应吧。
楚弋正释然间,耳边悠扬的曲调响起,他一呆,朝声音响起处看去。
只见他家殿下站在窗前,冷毅的薄唇间微含着一片竹叶,吹出的曲调十分幽寂。
楚弋还来不及惊讶,就被曲子中的怊怅若失弄得喉头一哽,当下也不去想他家殿下怎么会吹奏竹叶了——许是他家殿下聪慧,无师自通。
与此同时,后山巨石上,凌徽忽的停下吃烤肉的动作,目光望向不远处的那片青翠的茂林修竹。
荀原察觉到她的异样,顿时侧头朝她看去,沾了油渍的嘴唇锃亮锃亮的。
“怎么了?”
凌徽皱眉,有些不太确定地说道:“……好似有人在吹曲子?”
有人吹曲子不怪,怪的是旋律凌徽似乎有些熟悉。
吹曲子?
荀原不由耳朵一竖,凝神听了片刻纳闷了:“没听着有曲子啊……”曲子没听到,倒是听了一耳的鸟鸣啁啾声。
他话落之时,恰好一阵山风扫过下方竹林,竹影摇曳,有节奏的鸣响声顿时悠扬传来。
凌徽先是一愣,与荀原对视一样,两人皆忍俊不禁起来。
原来是这竹叶之声……
不过是风吹竹叶的声音,她竟以为是有人吹奏,真是好笑。
至于旋律为何熟悉,凌徽想,或许是因为自己随着这一片竹叶之声,默默地在心中哼唱?
荀原边笑边撕下一只兔腿,放嘴里啃着。
说起被人顺手牵羊的烤鱼时,荀原不难听出凌徽的不爽,其实是鱼是肉,他并不在意,只要是主子烤的,都非同一般的美味,至于那没见踪影的烤鱼,他也只是随口一问。
既然主子不乐意,他也就不问了,转而说起今日在寺里听到的一些事,“今日主子出去之后,寺里来了几位贵客……”
凌徽吃完手里最后的烤肉正擦着嘴角,闻言动作顿了顿,眸光微闪。
苦泽预言水灾的事家喻户晓,沂宁寺也因此名闻遐迩,这里看上去是普通寺庙,但实则却又不是——有哪一间寺庙会受皇帝青睐,又推拒皇帝的赐封,而不被降罪?
因为苦泽的神话,沂宁寺虽致力于平淡,却注定不平凡。
平日里寺里的游人众多,但来的都不是普通人……凌徽相信,荀原口中的贵客,绝非一般的达官显贵,只怕非尊即贵。
“正北边的楼阁住了两人,一主一仆,目前属下只看到了随侍,主子还没瞧见。”
荀原一边吃着烤肉一边说道:“西边的楼,熙熙攘攘的进了一群,倒是热闹——看服饰,是从西嵘国来……”
西嵘?凌徽心下暗暗思量。
复玄大陆东方为岚,西面为嵘,南边为湛,北地为渊,四国议和多年,看似各自为政互不相干,当中却又有着许多某种内在的联系——比如东岚当今的皇帝与西嵘的陛下曾是拜过把子的兄弟……
“……像是拖家带口来了,声称是来见苦泽大师。”荀原撇嘴,不以为然:“我去瞧了眼,觉得不太像。”
凌徽瞅去一眼,等他下文。
“西嵘到沂宁寺少说也有半个月的路程,远道而来,那家主人到了寺里,听说苦泽大师外出了却是淡定得很,留下一众仆从照顾两个年轻的,自己就领着三两人下山去了。”
说到这里,荀原话声微重了重。
“说是去山下采药,去时比来时更行色匆匆。”
凌徽神色平静:“沂门山临着岩陀岭,岩陀岭中不乏有些奇珍异草,去那里采药也是没错。”
话一顿。
“不过,采药这种粗活也要一家之主亲自上阵,且行色匆匆,看来这要采的药必是不一般。”
原本还想卖卖关子的荀原听了嘿嘿地笑笑:“主子的脑筋果然好用,这一猜就让你给猜准了……”
凌徽唇一勾,笑得颇意味深长。
“相比较起来,我更好奇的是住北边楼里住下的人。”
荀原会有如此表情,想必西边阁楼中人的身份已经被他摸透,才故意来吊她胃口,而对于北阁的却是只言片语带过,想来他也是无从下手——所以凌徽更好奇。
沂宁寺内设宽敞,客堂不少,除了寺中僧人的住所外,独门独户单独的院楼和楼阁却是不多。
苦勤是个会安排的,没有把人往她住的南边院子里塞,那是看在她与沂宁寺特殊的情分上,而那主仆两人,苦勤却单独辟了一座楼给他们?还特地安排了一西一北,完全不挨着的两户?
可见其身份与地位,绝非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