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佳住院时,赵恬一把鼻涕一把泪,非等母亲康复方肯上学。
宋佳出院后,他又胡搅蛮缠,非要等哥哥考上高中,方才安心上学。
宋佳知道小儿子拖延时间,这孩子从小到大对学校排斥,总说感到孤单,同学不可理喻之类,倒喜和陆莹待在一处。
无奈赵恬智商远没有达到天才的程度,无法随陆莹进入天才学校。
“甜甜,你怎么不听话呢?”宋佳无奈。
“我一直在听呢。”赵恬低着头,嗫嚅着,肩膀轻微地左右摇晃。
“昨天开学第一天,你说肚子疼;今天第二天,你又说头晕;妈妈求人送礼,好不容易让你插班,你又不去上学,难道想气死我吗?”她长叹一口气,佯装流泪。
“妈妈,您别哭啊!”赵恬慌了神,抱住母亲的胳膊,想通过撒娇让母亲回心转意,却被宋佳无情推开。
“你走吧,爱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还可以去找陆莹。妈妈以后不要你了,谁叫你不听话。”宋佳起身往卧室走,她病愈不久,暂时还不能出去工作。
“妈妈,不要啊!呜呜呜……”赵恬感到了恐惧,以前母亲从未如此冷漠。
他想抓住母亲的手,却被甩开了,他想拽母亲的腿,却被牵连着摔了跟头,只好趴在地上抱住母亲的脚。
“妈妈,我去上学,以后一定听您的话!”赵恪边哭边喊,很是狼狈。
“头还疼吗?”女人问道。
赵恬摇摇头。
“肚子好了?”女人再问。
赵恬点点头。
宋佳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因为晚入学,所以赵恬不得不站在讲台上,面向下边几十双亮晶晶的眼睛做自我介绍。
他没有丝毫紧张,认为下边的都是小屁孩,心中有莫名优越感的自己,怎么会感到胆怯呢?
下边的小学生也是窃窃私语:“他的头发是金色的耶,难道是外国人?”
“太帅了,我要做他的女朋友!”
“不行,咱们好姐妹,要公平竞争!”
“哼,小白脸一个,放学后兄弟们教训他一下。”
“穿得普通哎,是低调还是贫穷,和咱们是一路人吗?”
如此闹哄哄的一片,班级负责人却并不制止,她觉得既然是孩子们,活泼热闹是天性,而天性没必要压制。
赵恬觉得有点烦,说了三两句,就问座位在哪儿,老师朝最后排指了指,那里只有一个空座了。
赵恬便往后排走,大家的目光就盯着他看,教室里刹那间安静下来,仿佛落根针都能听见,气氛十分诡异。
他觉得奇怪,不过很快发现同桌的女孩迥异于常人:银色的头发,银色的瞳孔,颧骨凸出,脸颊下陷,身高略低于自己,体型却比麻杆还瘦,看起来病蔫蔫的。
女孩靠窗坐着,眼睛一直看向窗外,阳光斜射进来,她居然不觉得晃眼。
周围的同学似乎都不愿意接近她,正常课桌前后间隔是二十公分,但她的却有五十公分,让同桌的赵恬也不得不“一同退后”。
“嗨,同桌!我叫赵恬。”赵恬出于礼貌打招呼,他突然觉得女孩像从坟墓里爬处的僵尸。
女孩听到有人和他说话,才动作僵硬地转过头来。
她的灵魂像一潭死水,忽然天外来声,她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她看到了一个俊美少年正似笑非笑地看过来,金色头发像一轮太阳,将体内的阴暗一扫而光,她内心一颤,目光再也挪不开,就这样傻傻地、呆呆地凝视着。
刹那间,她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情愫。
请不要问我来自何方
只记得茂密白桦林披着月光
请不要问我继承何姓
只记得雪夜中麋鹿喋血带伤
请告诉我你来自何方
就像在淙淙水流边洒下光芒
请告诉我你继承何姓
就像在暖屋里篝火照亮脸庞
请原谅我疲惫的躯壳
飞蛾扑火投入你广阔的胸膛
请原谅我冰冻的灵魂
万千利剑促使你无数次彷徨
请让我们永远不分开
日后短暂的生命里互吐衷肠
赵恬也在观察着女孩,脏兮兮——这是第一感觉,他很快扭回头,但眼角分明觉察到,女孩仍然盯着自己,仿佛森林中的一条眼镜蛇。
他头皮发麻,鼻子中闻到一股腥臭,显然污染源就是她。
他立刻举手示意,“老师,我想换座位!”
老师似乎早料到这种情况,打趣道:“好啊,到讲台上来吧,咱俩换一换!”
周围的学生都哄笑起来,有幸灾乐祸的,有深表同情的。
赵恬无奈,只好认栽。
几节课后,赵恬哀求道:“求求你,不要盯着我看,好不好?”
女孩点点头,扭头看向窗外,但没过几分钟,又恢复了凝视。
“啊!”赵恬捂着脸,额头撞击桌沿,不料撞到一只瘦骨嶙峋的小手上——女孩的手挡住桌沿,似乎怕他受伤。
“你知不知道,我很讨厌你!”赵恬实话实说,希望对方知难而退。
女孩愣住了,泫然欲泣,低下头不再看赵恪,之后一句话都没说,仿佛成了一个哑巴。
赵恬心里一喜,谢天谢地,终于摆脱了!
傍晚放学,他刚出校门就被同班几个男生围住了。
“你叫赵恬?把钱包交出来!”一个大个子威胁道。
“你们认错人了,我只是长得和他有点像而已,他放学还没出来呢!”赵恬自然不怕这伙人,现在只是恶作剧,戏弄一下他们。
“胡说,你就是!”
“小子,看来要给你点颜色!”大个子伸手要抓赵恬的前襟,突然旁边的一个同伙慌慌张张嚷起来:“大哥快跑,钟贞来了!”一帮人顿时捂着鼻子作鸟兽散。
赵恬一阵心慌,“钟贞”就是自己的同桌,正背着书包,不急不缓地朝这边走来。
她银发及腰,似乎从生下来就没剪过,刘海遮住半边面孔。
赵恬自然不会傻得打招呼,扭头便跑。
他跑,她也跑,而且是同方向。
他跳上公交车,朝窗外紧追不舍的贞贞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才大口大口地喘气。
其实赵恬家离学校并不远,走路二十几分钟。
他急中生智,跳上公交,一方面想摆脱对方,另一方面让对方产生错觉,以为自己家离学校很远。
他对自己的智慧感到陶醉,原本二十分钟的路,花了一个小时才到家,等拖着沉重的脚步进了小区大门,突然发现女孩居然站在楼下等着自己!
赵恬的内心简直要发疯,真不知道对方怎么找到自己的,难道是安防局的人?
他实在没力气了,只好认命般走过去,经过女孩旁边时,假装没看见。
“甜甜,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宋佳开门,看到满脸疲惫的儿子,但她的注意力很快集中到后边的女孩。
“妈妈,赶紧关门!”赵恬跳进屋里,反手“砰”得一声把门关上。
“怎么回事?那个女孩是谁?”宋佳不明所以,担心儿子做了坏事,把人家招惹过来。
“快别提了,今天真倒霉,碰见一个神经病同桌,一直盯着我,跟着我,追着我,堵着我,啊——真受不了啊!”
赵恬把书包扔在沙发上,一头栽上去,两只拳头狠命捶打,发泄内心的郁闷。
宋佳听了个大概,打开监视器,发现女孩仍然在门口站着,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摄像头,正好对上自己的眼睛,顿时也被吓了一大跳。
可最终母性情怀占了上风,开门让女孩进来。
“你来这里,爸爸妈妈知道吗?”宋佳问。
女孩摇摇头。
“你先给家里打个电话,告诉他们你在这里,好吗?”宋佳将手机递给女孩。
女孩没有接。
宋佳顿时感到头疼,用眼神询问趴在沙发上的小儿子。
“妈妈,她是个哑巴,一天都没说过话,问也是白问。”
“谁是哑巴,在哪里?”康婷蹦蹦跳跳跑出来。宋佳和赵恬习以为常,钟贞却惊奇地睁大眼睛,她从未见过年龄这么大的小伙伴。
“哎呀,她好脏好臭啊!”康婷捂住鼻子,急忙退后几步。
“婷婷,去厨房洗土豆去,一会儿醋溜土豆丝,你最爱吃的。”宋佳支开康婷。
眼前的女孩能听懂话,对外界的变化也有反应,说明理解力和精神都正常。
她穿的校服脏兮兮的,离得远了看不出来,离得近了,就知道很长时间没洗了,散发着怪味,加上面白肌瘦,披头散发,真不知父母平时怎么照顾的。
宋佳顿时同情心泛滥,问女孩要不要洗澡,后者既没点头也没摇头。
她猜到可能是自闭症,缺少父爱母爱的孩子最容易出现这种状况。于是拉着贞贞走进浴室,贞贞很顺从。
“别怕,阿姨也是女人。”宋佳正要脱去贞贞的衣服,却被两只小手阻挡。
宋佳温柔地抚摸女孩皮包骨头的脊背,不禁鼻子有点酸。
女孩眼中浮现困惑,用小手去摸宋佳的脸,衣服却被褪下。
“真是作孽啊!”宋佳惊呼,女孩身上布满血痕,多是因为痒才抓破的。
宋佳用了一个小时才把女孩“清洗”干净,同时在伤处上药,最后让女孩暂时穿上小儿子的衣服,校服被扔到洗衣机里。
她将女孩银发编成长辫子,整个人顿时变得清爽利落。
贞贞从浴室走出来,安静地坐在沙发一角。
赵恬正在看电视,看了一眼,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嘟囔一声“这样才好,别像学校那样,人不人鬼不鬼的。”
说完把遥控器扔给女孩,躲到卧室去了。
女孩慌张地接住遥控器,愣了半晌,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晚上七点,桌上四菜一汤。
因为女孩沉默不语,所以气氛冷清。
宋佳往碗里夹什么,她就吃什么,像只饲养的宠物,发出蚕咬桑叶的声音,快速而细微。
“孩子,慢点吃。如果吃饱了,就点点头。”宋佳轻声说道。
女孩立刻点点头,放下筷子,宋佳手停在半空,正准备把鸡腿放在女孩碗里。
于是,大家都笑了起来,气氛顿时缓和许多,只有女孩两只眼睛忽闪忽闪,满是问号。
晚八点,赵义准备送女孩回家,女孩抓着宋佳的裙子不放。
“这孩子有自闭症,估计父母也不称职,刚才我给她洗澡,你是没看见,天见可怜!”
宋佳一边说,一边给班级负责人打电话,想问贞贞的住处。
“钟贞啊,她平时独自上学,开家长会倒有个叫钟勇的男人来过,说是她的监护人,在安防局工作。您可以问问安防局,我这边还有事,先挂了哈。”
宋佳摇摇头,只要给安防局打电话,贞贞却把自己的通讯器递过来。
宋佳点开电话簿,上边只有三个联系人,钟勇大伯,吕方叔叔,我的妈妈。首先点“我的妈妈”,“您拨叫的号码是空号”;然后点“钟勇大伯”,“您拨叫的电话已关机”;最后点“吕方叔叔”,对面传来一个中年人的声音。
“贞贞,又要叔叔帮你查人吗?下午那个叫‘赵恬’的小子,你抓到没?”
“您好,我是赵恬的妈妈。”
“咳咳,啊呀,刚才我说什么来着,哦,贞贞居然在您那里啊,这个丫头,晚上不回家,到处乱跑!”
“吕先生,我正准备送她回家呢,麻烦您把住址告诉我。”
“吕叔叔,我不想回去!”贞贞“石破天惊”,把众人吓了一跳,宋佳差点把手机摔在地上。
“咳咳,赵恬的妈妈,请您帮帮忙,让贞贞暂住一晚。家里没人,钟勇正在国外执行任务。”
“她的母亲呢?”
“她的母亲已经不在了。我这边还有事,先挂了啊。”
宋佳听着嘟嘟的忙音,看着沉默不语的女孩,心想真是一个哪里都不受欢迎的丫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