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魂似断,醒后泪真流——逸名
飞雪连天,给万物以银装;寒风刺骨,夺世间之生机。人世间没有凭空的给予,只有无情的掠夺。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夕阳西下,雪似鹅毛,风似刀。金中都雄伟的城墙,已渐渐消失在视野中。在通往南方的官道上,有两个人在前行。
这两个人,不准确说是两个和尚。一前一后,一老一少,走的虽慢,步子却很大,在这万径人踪灭的雪夜古道上,顶风冒雪而行。
两个人都是中等身材,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背脊挺得笔直,人像铁打的一般,身上只穿件单薄的灰布僧衣,光头受戒,手中无物,脚穿草鞋。
老者六十上下,圆脸大耳,慈眉善目,嘴角上挑,好似常笑,斑白的胡须飘满前心,僧衣和外露的皮肤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恰好挡住了风雪的侵蚀。
少者三十左右,瘦骨嶙峋,但血气方刚,一脸正气,眼中放出二道坚毅的光芒,雪触身即化,融化了的冰雪,沿着他的脸流到他的脖子里。外露的皮肤通红,浑身上下被热浪所覆盖。
两人冒着满天飞雪,顶着凛冽寒风,像两只标杆,昂首前行,在松软的雪地上,留下一排浅浅的足迹,转眼便消失在夜幕中。
太阳懒洋洋地爬上东方,雪已住,风未定。一群人在风天雪地中艰难地移动。
一群人,一群难民,一群骨瘦如柴、衣衫褴褛的老幼妇孺。幼儿在母亲的怀里瑟瑟发抖,小手死死地抓着母亲干瘪的乳房,不时发出阵阵啼哭,在风声中时隐时现。老人手拄木棒,佝偻着干瘦的身子,不时被风刮倒在雪地上。一行人像南归的大雁,头也不回地前行,路边一棵参天古树下,两个雪人映入眼帘。
一阵悠长的马嘶声传来,突见十余骑,自南方飞驰而来,沉重的马蹄,踏破了雪地的宁静。
“金兵!”人群中传出一声惊慌的尖叫。难民们好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用尽全力滚跑着远离官道,但惟时已晚。
“不许跑。”一阵利箭飞过,跑在前面的几人立时倒在了血泊中,热血染红了白雪,也吓住了人群。人群立刻聚拢到了一起,相互偎依着跪了一地,颤抖成一片。
十余骑扇子面排开,挡住了官道,中间一匹骏马的银鞍上,悠闲地坐着一位虬髯斑白的金将。肥大的身躯,裹着宽大的裘衣;厚厚的兽帽,盖住了前额;一双小眼因贪婪而发亮,死死地盯着马前这百来号难民,懒懒地问道:“儿等是那的人,要到那去呀?”
难民中一个胡须斑白的老者,赶紧颤巍巍地跪爬到马前,带着哭声道:“小的们是中都人世,只因村中青壮都被抓去修中都,俺们老的老,小的小,无以为生,又逢灾年,颗粒无收,只好远走它乡,苟且偷生。”说到痛心处,声泪俱下。
金将本已放光的双眼,暗淡了下来,失望地看了看难民们破烂的衣衫,干瘪的包袱。大声骂道:“一群儿穷鬼!真扫兴,滚!”
难民们好似虎口脱险的小羊,强压着心中的喜悦,刚要走开,只听一个温和的声音道:“乡亲们慢走,咱们千户大人看儿等太可怜,要赏给儿等点银俩做路费。”难民们一听,赶紧跪了一地感激涕零地称谢声响成一片。
金将立时怒目圆睁,向说话人瞪去。只见一个汉将参军正满脸奸笑地凑到了自己马边,耳语了几句。
千户转怒为喜,笑骂道:“对!哈哈,真有你小子的,老子刚吃了败仗,正好拿这群鸟头顶功!哈哈。”只见寒光一闪,血花飞溅,马前答话老者的人头飞落。千户挥着滴血的马刀,大喊道:“小的们,冲啊!杀死这群乱民呀!”
难民们被这血淋淋的人头;寒光闪闪的马刀;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吓傻了。木呆呆地瘫跪在地上,好似一群待宰的羔羊,等待着死神的降临。马蹄翻飞,寒光闪闪,金兵已冲到眼前。
道边,树下,一个雪人突然炸起,如幽灵般到了难民们身前,一振身上的积雪,眼前出现了一片白茫茫的雪粒,冲在最前面的两个金兵,撞到雪粒摔得人仰马翻,身后的金兵也被一股无形的气流所阻,立即掉转马头跑回了本队。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雪粒纷纷悠悠地飘落,一个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光头、僧衣、草鞋,双手合十,闭目立于雪地之上。
难民们猛然惊醒,看到了救星,本已死灰的双眼放出了希望的光芒,口中不停地哀求着:“高僧救命啊!救救俺们吧!”
雪粒落地,一个和尚现于眼前,只见和尚中等身材,瘦骨嶙峋,但二目如电,怒视金兵。听到难民的哀求,急忙转回身,双手合实,低眉道:“阿弥陀佛,施主们快快请起,折杀小僧了。”
就在和尚转身的一刹那,千户一提坐骑,闪电般到了和尚身后。寒光一闪,“力劈华山”就是一刀,明晃晃的马刀破风而下,直砍和尚的光头。
难民中发出一片惊呼:“小心身后!”但惟时以晚,刀以落,人未动。胆小者已闭上了双眼。
那知和尚头未回,手未动,膝未弯,但身子却向左平空移出了半米,刀锋擦衣而过,却未伤及丝毫。千户一收刀,他随着刀锋又回到了原地,在旁人眼中,就好似刀穿其身而过,他却完好无损一般。
千户先是一楞儿,但一咬牙,斜肩砍背又是一刀,和尚用同样的身法,轻描淡写地就又开避了这致命的一刀。
千户立刻收刀还壳,拨马回归本队,仰天大笑道:“好身法!不知高僧在那出家呀?”
和尚慢慢地转回身,轻蔑地看了一眼金将,双手合十朗声道:“阿弥陀佛,小僧劝施主还是不要开杀戒为好,我佛慈悲,善哉,善哉。”
“秃驴!我们千户大人问你是在那出家,谁让你在这念丧经,快说呀!”那个汉将参军狐假虎威地厉声道。
少僧脸一沉,虎目圆睁,两道寒光直射汉将,怒声呵斥道:“你这助纣为虐的狗奴才,我堂堂大宋汉人的天下,就是亡在你们这些软骨人的手里。小僧自幼出家在少林,生是汉人,死是汉鬼,你等没骨气的孤魂野鬼,行尸走肉,快滚,否则小僧要开杀戒了。”
千户一阵儿狂笑:“哈哈,原来是少林寺的秃驴,少林寺马上就是我大金国的囊中之物了,儿等的方丈就要做我大金国的国师了,你这秃驴见了本千户还不下跪,等待何时呀?”
和尚双眼放出两道寒光,心道:“我堂堂中原少林方丈,怎会做你偏邦,金贼的国师,污蔑本寺方丈,该打!”想到这,刚要飞身上前,给这金将以颜色,但耳边有细如丝发的声音传来:“普光,不要理他,要他们走也就是了。”
和尚身子一振,立刻温顺地看了一眼路边的另一个雪人,心道:“师傅传声入密的功夫又精进了不少。”于是双手合十,闭目而立,朗声道:“我佛慈悲,你们快走吧!切记,不要再鱼肉百姓了。”
千户先是被和尚眼中的杀光吓了一跳,心里一阵发慌想道:“不好!这秃驴要动手了,看他刚才的身法,我们就是全上也是白给,还是走为上策。”只见他把脸一沉,眼一瞪,唰地一声抽出寒光闪闪的马刀口中怪叫道:“怕了吧!小的们给我一起上剁了这个秃驴,杀乱民立功啊!”
只见千户身后十余骑一起抽刀催马,踏雪飞出,刀光闪闪,喊杀阵阵,咆哮着冲向和尚。
难民们被这扑面而来的气势惊呆了,如见了猛虎的小鹿,颤抖成一团,瘫了一地,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普光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声念了句佛语,飞身而起,或踢或打,身影只在刀网中一闪,只听得“啊!”“哎唷!”“啊哟!”惨叫声不绝于耳,随着马蹄踏起的飞雪,金兵纷纷落地。
就在这十余骑冲出的同时,千户和那个汉将参军不约而同的一起拨马,头也不回地沿着官道打马如飞而逃。转眼间,已在百米开外。
“决不能让他们到中都报信,给少林带来麻烦。”智光脑中电闪,心一横,牙一咬,连飞两脚,踢出地上掉落的两把马刀,刀好似离弦的飞箭,破空飞出,直射入两人的后心,两人惨叫一声,纷纷堕马而亡。
和尚收回目光,双手合十,口中念道:“罪孽啊!罪孽。”但立刻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只见,难民们好似疯了一般,从任人宰割的绵羊,变成了吃人的饿狼。他们杀死了被普光打落下马的金兵,疯狂地争抢着金兵的财物,争吵撕打之声不绝于耳。普光孤零零地站在争抢的人群中,没有一个人来向他道谢,甚至没一人正眼看他。难民们红着眼,面目狰狞地争抢着,在经过他身边时,紧紧抱着财物,用敌式的目光盯着他而匆匆跑过。
普光脑子一片空白,心沉如死,他默默地回到了大树下。“人的贪欲是万恶的根源,只要贪欲在人心中,人就是行走于路间的恶魔。只有我佛才能无欲无念,摆脱尘世间的一切苦难。普光,坐下吧!为死者超度早升极乐世界吧!”师傅的声音又在普光的耳边响起,但这次声如洪钟,震醒了昏昏沉沉的智光。
雪天的太阳是那样的柔和与温馨,它唤醒了世间万物。几条瘦骨嶙峋的野狗,在撕咬着雪地上本已赤条条的尸体。两个和尚,一前一后在无声的南行。
一队飞骑踏雪而来,老僧一拉智光,飞身躲到路边树林中。飞骑上端坐着一队金兵,在每个人的马鞍后都挂着一串正在滴血的人头。他们一路大说大笑着飞驰而过。
老僧等金兵去远后,一拉智光,两人好似白云中穿梭的两只飞燕,踏雪无痕急驰前行。行不多时,一个小村落依稀可见,两人眨眼间就到了村口。只见遍地死尸横七竖八,血已凝,头已没。农装者裹着血染的裘衣,衣衫褴褛者身上遍是锄头、钯子、木棒等钝器造成的伤痕。全村里里外外无一生还。
老和尚慈目中好似有烈火在燃烧,满是愤怒与无奈,双手合实,闭目朗声道:“阿弥陀佛,罪孽啊!罪孽。普光这里有一半的罪孽是因你而起。你使一些儿人由大悲到大喜,使另一些儿人由大喜到大悲。但最终都是由于贪欲而亡。人如果不铲除心中的贪欲这个毒根,就是我佛如来也难普度啊!”
普光先是被眼前这血淋淋,惊心动魄的一幕惊呆了,木立当场。听了师傅的教诲,已有所悟,低声道:“师傅,弟子知错了。”
老僧最后扫视了一眼遍地尸身,一咬牙,回身道:“普光你留下安葬死者,超度他们早升极乐吧!”说完大步向南而去。
“师傅!您要去哪?您不要弟子了吗?”只见普光飞身跃过老僧,低头跪在了去路上。
老僧双手搀起智光,目光星闪,柔声道:“徒儿啊!快起来吧。唯师听说金国皇帝完颜亮正迁都南京,陈兵百万,不日要横扫江东,并吞天下,到时又要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唯师想螳臂当车,度化于他,即使不能劝阻他攻宋,也要劝他少杀多恩,爱我千万大宋子民。普光,你还年青,又聪慧过人,佛法武功已有根基,还是留着有用之身,回少林寺去吧!”说到这里眼泪已在眼圈中打转,但硬是没有流下来。
普光立即跪于当地,带着哭声道:“弟子深受师傅大恩,誓死追随师傅!师傅不答应,弟子愿跪死当地。”
老僧的眼泪流了下来,搀起普光道:“好徒儿,走吧!你我一起为万千生灵尽我佛之能吧。”
两个人的身影在南行,转眼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