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了下来,就像被墨染满了整个天际,但地面,房顶却白得透亮。霜降了。淮阳城的夜晚灯火阑珊,却有一处宅子格格不入。
堂内幽幽晃着几盏油灯。一位梳着妇人发髻的年轻女子身着白麻跪在棺材旁边,一遍又一遍的往火盆里扔着阴司纸。忽明忽暗的火光落在妇人的眼里,一滩死水不见半点波澜。
一个丫鬟从院内走来,把手上的狐毛斗篷披在妇人身上:“小姐,夜里露重”便也跪了下来扔着阴司纸。
陆黛烟看着面前火光,张了张嘴:“红袖,三日官人出殡后,我便给你找一良人嫁了吧”声音冷清又嘶哑,像是许久都没有说过话的干涩。
红袖听完立马抓住陆黛烟的衣摆紧紧握在手里,眼泪也夺眶而出,急忙摇着头:“不要,小姐,不要赶我走,红袖自小就在小姐身边已经离不开小姐了”。
陆黛烟眼皮微微抬了起来看着面前这个从小就待在一起的小丫鬟,微张了嘴唇最终也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叹息:“罢了,就依你吧”便继续手中的动作。
红袖擦了擦眼泪红着眼眶对陆黛烟说道:“小姐,天色已晚,快去歇息吧”。陆黛烟没有听,只是示意小丫鬟先下去,自己却扭头看向一旁的棺材。
六年前乞巧灯会,那是第一次遇见他的地方。
那时候的陆黛烟真是破瓜年华,生性活泼好动,带着小丫鬟偷摸溜出府。兴致勃勃的拿着在集市上淘到的铃铛却无意间与正在猜灯谜的柳温言撞在一起,惊慌之下两人四目相对,就像星星和月亮同时相遇而来。
陆黛烟清楚看见柳温言瞬间红了的耳朵,看见他手足无措的拱手退后“失礼了失礼了,是小生唐突了”。
陆黛烟看着柳温言这幅模样忍不住噗嗤一笑骂道“真是个呆子”柳温言闻言羞赧的看向陆黛烟整张脸都忍不住红了。但没人知道,陆黛烟眼里的满目星河皆落他心中。
陆黛烟慢慢起身来到棺材旁,看着眼前这个瘦削却依旧面如冠玉的男人,仿佛就是睡着了一样。陆黛烟伸手摸向男人的脸,和想象中一样,冰冷僵硬,喃喃细语:“呆子,真的傻,睡着了都这么傻”忍不住轻勾嘴角。
第二次相遇是在两年后殿试后的立夏时节。弱冠之年的柳温言入春闱取得榜眼,便拜入翰林院编修。陆黛烟带着红袖去庙里上香,拜得爹爹娘亲弟弟年年安好。在出庙时看见了陪母亲还愿的柳温言。
“公子你的珠钗掉了”
那呆子摸了摸自己的衣襟,回身抬眼四目相对, 微红了耳垂:“姑娘问错人了罢,小生... 未曾携带珠钗”
陆黛烟掩唇微笑,将珠钗戴回自己发间,轻启朱唇:“我知道”。
陆黛烟用手轻划柳温言的眉眼,到鼻梁,到极尽透明的嘴唇停住,附身一吻:“柳郎啊,你食言了”鼻尖泛起了酸意,眼眶微红,倒吸一口气想要压制住情绪,却越来越难过,像是心脏被剜点一块般揪心的疼。
在陆黛烟桃李之年终于与柳温言走在一起,可天意弄人,这婚是陆黛烟已死相逼求来的。即使求来也好景不长。
辰月,因母亲突然去世的让本就体弱的柳温言一病不起,每况愈下的他却拖着破败不堪的身体一步一步踩在皑皑白雪上,他要把铃铛还给她。“嫣嫣,是我负了你”
陆黛烟看着眼前从大雪中一步步走来的柳温言,形如枯槁,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嘴唇也被大雪冻得开裂。
“我等你这么多年,不是让你来说这句话的”陆黛烟是个任性的人,任性到以死相逼也要嫁给他。
她成功了,婚礼在一个月,柳温言说要给他最好,即使她什么都不要。
成亲后的他们像普通夫妻一样,柳温言也慢慢有了精神,跟陆黛烟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带着笑意,都以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却在三个月后的一个夜晚打破。
“油尽灯枯了,没多久了”御医对着陆黛烟说道:“可惜了”。
陆黛烟望着床上昏迷的柳温言,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原来这些时日都是你装出来的啊”陆黛烟握上了那双瘦骨嶙峋的手强忍着嗓子的干疼,死咬嘴唇也控制不住眼泪不停滴落,身体不停的抽搐。“骗子”
“嫣嫣,别哭,我没事的”柳温言醒了,看着陆黛烟哭就心揪着一阵一阵疼。陆黛烟清楚,这不过是在哄她罢了。
陆黛烟解下斗篷爬进了棺材,和柳温言合卧相拥,四周昏暗晃着火光,身旁冰冷刺骨。“柳郎啊,我好想跟着你一起去,可是我不能,我要把我们孩子养大成人,这是你留给我的礼物”陆黛烟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
自那晚以后,柳温言的身体愈发不好,昏睡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生机悄然无声的流失,直到三天前,柳温言躺在床上握着陆黛烟的手一直念叨着“嫣嫣,嫣嫣”。
陆黛烟拼命忍住颤抖的声音回到“我在”从心尖涌出的酸楚快要把她埋没了,眼眶里续满了泪水,她知道他在害怕什么担心什么,所以她得忍住,忍住发抖的手一下一下拍着柳温言“我会好好照顾好自己的,我答应过你,我会做到的”直到柳温言的手慢慢失去力气松开她。陆黛烟再也忍不住的哭了起来,她的柳郎,她少年时期喜欢的人走了……
三天后,出殡了,陆黛烟遣散了所有奴仆,仅留下了红袖和从小带她的乳娘。自此榜眼府永闭大门,直到有人说在里面传出了婴孩儿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