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已经三个多月了,海岸边上的石墩早已被我的屁股磨的程亮,柳婶摞着一卷渔漂打我身边走过时瞄了我一眼,嘴角一斜,露出揶揄的诡笑,然后扭摆着两片大屁股从我旁边过去。
我知道她在笑什么,无非嘲弄我不务正业、无所事事,不过我不在乎,对于这种好心的讥讽我早已见怪不怪,只因为我很清楚自己准备做些什么。是的,那是一件令常人感到疯狂不可理喻的事情,是一件岛上勤劳居民不可接受的出格行为,不过,对于这个决定我很坚决,所以不会理会是否有人理解,同样也不会把心中所想告知岛上的熟人。
我只是一直默默地等待着,等一个人,等一位性格怪诞从不按理出牌的人,这个人很重要,在我的筹划中必须有他,也只有他的出现,我才可以付诸行动,并且事半功倍。
所以我一直在数着时间,在沉思,如此,我又在石墩上坐了一个多月,直到今日。。。。。。
“大头来过。”很空乏的一句话从一位妇女口中说出,说话时她坐在门沿上,萎缩着身板,目光呆滞的盯着着屋前那株粗壮的黄菊,声音空洞无力,苍白清瘦的面部毫无生气,漠不关心的样子仿似看穿万物。
这位妇女是我的母亲,一位从没离开踏出过这片岛屿的传统女人。
“哦”我轻轻的应了一声,这是我们母子间一直来淡淡地交流方式,只是此刻我内心同时泛起不可压制的喜悦,“终于盼来了。”我暗暗握紧拳头,把才踏进门的缩了回来,转身便往坡头奔走。
还没走几步,邻居李婶喊住我:“阿华,你娘越来越犯浑了,早上又跑到我家木柜里翻针线,说要给你爸爸缝衣裳,你还是再带她去老丁那里看看吧,实在不行就去洋门岛,那边有公家医院,条件比咱这边好了。”
“知道了。”我对李婶微微一笑,心里却比谁都清楚,我妈这不是疯了,是一种特殊的病,她早已把自己禁锢了,总是脆弱的躲在一个只有属于她一个人的世界里,这病医院却没法治。
别过热心邻居,心中着急,步伐加快,过了山坡头,再绕过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腰混泥石子路,我站在了大头的屋门前,毫不犹豫的把他家的门拍地梆梆响。
随着一道弧线,燃到屁股的烟蒂被大头弹入海中,掉在海面,在浪涛中渺小的漂浮着,在烟蒂的边上围上一圈白沫。我又递了一根过去,直到大头抽完第七根烟,听我有序地讲完全盘计划,这才收回注视我的目光,从草丛中揪出一根狗尾巴草衔在嘴上,又吊又拽,崭新的军装被海风吹的嗖嗖响,大头从土堆上跃了下来,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意味深长说道:“计划不错,也够详细,只是全是泛泛空谈,要知道出海毕竟变数无常,再加上你这个半吊子的水货,一旦听从你做了首领来带队,若是我冒离冒失听从了召唤,我敢断言,吾命休矣。”
看着装出无限凄凉样子的大头,我苦笑一声,说道:“谁叫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好兄弟,盼星星盼月亮等你从部队退伍回来,光这份执着,还有什么可讲的。”
“难怪了,”大头拳掌互拍,捶胸顿足样子哼道:“回来这一路,心里头总是惴惴不安,无法宁神,原来家中早就有人翘首算计着我。”
“没法子,我无人可依,唯有算计你了,”我笑道:“难不曾你还反了?”
“不敢”大头嘻嘻大笑,伸出健硕粗壮的胳膊把我兜过去,说道:“兄弟有求,义不容辞。”
好兄弟,大头。
一个孔武有力,精力极度旺盛的小伙,拜过师,学过武,刚从部队退役回来,对我就算两肋插刀也不含糊的铁哥们。
此人本名唐皮蒙,绰号大头,人如其名,除了有一身健壮的体魄,更重要的是,在他不是很粗的脖子上很不协调的按了一颗硕大的脑袋,大得离奇,大得夸张,大的让每位初次与他见面的人咂舌叹奇。并且在这颗大脑袋上还镶着一双大眼睛,一顶小鼻子,搭配古怪又增添了不少滑稽样。
大头不仅头大如斗,思维逻辑亦是有别常人。记得小时候,他顶着这颗非比寻常的脑袋去学校读书,原本都以为这万中无一的大脑袋学到的知识定会优于别地小孩,将来定是才大如斗,谁料到这家伙只要翻开书本就上下眼皮打架,哈喇子流满桌面,唬的没有一位女同学愿意与他同桌,独个被老师安排在最后斜角座位上,若不是我主动挪到后面陪他耍,恐怕早已睡死在书桌上。当然,如众所料,这家伙考试自然也没一次及格过。知道他的老师早已司空见惯,摇头放弃。
只是有一年调来一位新的女老师做了我们班主任,初始的她满怀激情,立志四个现代化要从基本抓起,可是理想在现实跟前总是显得如此的不堪一击,直到有一天,愤怒的女教师终于忍不住了,在课堂上,当着所有同学的面,怒不可歇的用手戳着大头的脑袋,直接质疑手指下脑浆的构造成分,恨恨道:“真想拿刀切开你的大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都是大粪。”
听到指示后的大头,第二天从家里带了一把菜刀藏在书包里来到教室,也是在课堂上,众目睽睽之下,很礼貌的向老师举手示意,得到许可,他拿出菜刀,径直过去递到了老师手里,同时躬身把他那颗大脑袋
伸了过去,一脸严肃道:“老师,我可以向你证明里面没有大粪。”
此后,学校一年多的时间内,这位激扬的老师像是斗败的攻击,耷拉个脑袋对大头采用了视如无睹的教育方针,从此激情不再,理想破灭,不久就请辞转校了,接着小学都没读完大头也被他爷爷送去学武术了。这里就不得不说老爷子的知人善教,这家伙文的不行,武的反倒通灵勤勉,回来时已是强壮小子,爷爷用邹巴巴的手抚摸着部队通知书看了一遍又一遍,欣慰的合上了眼,大头含着泪水踏上军旅生涯。
告别大头后,我绕过岩路,走另一条捷径,准备往第二个目标人物走去。第一步已经成功迈出,对于第二步,我有理由相信凭自己的口才实施起来并不困难,所以,这时我的步伐是轻盈的,心情是舒畅的,就算路上遇见大屁股柳婶,都不避目光主动与她招呼,然后再望着她因为道路颠簸而一抖一抖得两片腚子,邪笑着拐了个弯。
海岛如山,所有房屋背山而造,土丘起伏,零零散散,高低不一,许多亲友串门要么绕坡,要么翻山,极少有一条平坦的大路,不过对于土生土长的人来说,这根本算不了什么,跑起来依旧如兔似豹。
大头是我的打小知交的铁哥们,说服他在意料中,也在情理中。但是接下来要找的帮手,可能需要费点周折。我这人做事习惯早作谋定,思考问题周密谨慎,所以从开始筹划这事以来,便提前有意无意的在他跟前提及世界奇妙,国土辽阔,以此来打开他的狭隘空间,灌输缤纷人生。但那家伙从来都是只听不说,性格模棱两可,生性少有痛快。只是那时时机未到,我也无法把话说实不好深究,如今大头已经回来成为我坚定地友,航海之行已经正式开启,这番过去,就算再难说服,也要让他说个准话。
于兴旺,做了六年副手的二十三岁小伙,把美好的年华多数交给了鱼虾螃蟹。我一边组织着言语,一边朝目的地行走,走了二十多分钟,当我推开那扇破旧的木门,跨脚进去时,一股咸腥味迎面扑来,对于从小在海岛上长大的我,弥漫在房间里的这种鱼腥气味再熟悉不过了。
于兴旺的房子有点灰暗,灰瓦枯木甚是简朴,此时他正在蹲俯着补修渔网,见有人进来,放下手头活,把湿漉漉的手往破旧的裤子上来回擦拭,带着憨笑急忙起身招呼。我瞅了一眼铺开在地的渔网,又望了望屋顶用来漏光的玻璃,暗暗佩服这家伙好眼力。
屋里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只好随他走进卧室,二人挨着床沿并肩坐下。于兴旺身为主人,也不倒水也不递烟,反倒显得比我拘谨。面对这个比我仅小一岁,质朴又瘦小的渔船伙计,我虽然跟他算不上过硬交情,但是乡里乡亲的熟稔度,加上早先的试探,二人还算有那么点意思。这会,我不再旁敲侧问,直截了当的把自己心中全部计划讲给他听。
这次我只用了三根烟的时间,就将大脑里深思熟虑了全盘构思通过嘴唇的张合传递给了眼前这位黝黑肤色的小伙。然后又递上一根烟,直直地望着他,希望这回能痛快给个答复。等了好一阵子,这家伙没说是,也没摇头,就那样傻傻的呆坐着,一声不吭,尖尖的脑袋耷拉着,哪里都不看,只盯着地面,烟嘴紧紧贴着厚厚的嘴唇,呼哧、呼哧的鼻孔中透着烟,那双手相互插在袖管中,弯躬着背,像及了陕北老汉。
没有言语,就无法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词穷,不知道切入点,我看不到他的脸,就不能通过表情去揣摩他的心思。
费神,这家伙。
我把空中唾沫咽了回去,只能再换种思路,我用最煽动的言语去勾引他冒险的激情,用最真挚的表情动之以情。可是这家伙在口沫横飞,激扬四射的我面前,变得更加举措不安。
就是不表态,“呆子”我暗自骂了一声,有点坐不住了,讨好的挨过去问他:“你还在顾虑什么?”
无声!
天呐,这算是交流吗?看来我我还得重新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没办法,这小子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和下来,坐在床头静静的思索着。以物质诱惑他一定不行,这家伙既然能够安分守己的给别人默默当了六年的副手,绝对不是物质能够打动的,再说,自己家境也不那么宽裕,漫天出价也不现实,那他在犹豫什么呢?出于安全方面考虑吗?
可不说,怎么让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环顾他房间内的格局,见除了一张陈旧的木床跟一张同样陈色的书桌,其余的空间基本都让书籍给占满。
想不到这家伙还是好学之人。
我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抽了一本,是本关于地理方面的书本,我跟大头一样,都不爱看书,装样子翻了一下,放回去又取过一本,这本书仍旧那么旧色,没有封面,好多地方纸张已经破埙,这回我翻都没翻,直接放了回去。我头皮发麻的绕着屋子走了一圈,于兴旺坐在那里,姿势不变,我不甘心就这么离开,得撬开他的嘴巴。掏出香烟,蹲在他跟前,把烟蒂往他嘴里塞,给点上火,也不站起来,双手放在他两边膝盖上,毫不礼貌的托起他低垂着的脑袋,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说:“是不是觉得外海作业不安全?”
于兴旺没有点头也没摇头,依旧如故。
“可是你真的甘心把自己这辈子如此短暂的青春全部交给这张破旧的渔网吗?”稍稍停顿,接着说道:“我承认,为了我个人的因素,让你随我一起出远海冒险,这的确是一个危险的差事,可是人生本来就是充满着变数。什么叫安全?上山头的二愣子,让他爸妈保护的比谁都好,别说出海,海边都不让去玩耍一次。去年,上茅厕跌入淹死了。死的比谁都难看,这就是所谓的安全吗?”
把二愣子的事情拿出来说,不仅有点牵强,还很不够厚道。正所谓死者已矣,可是我实在没辙啊,从进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这家伙莫说开口,连个屁都没吱过一声。
我无奈叹了口气,继续给于兴旺递了一根烟。我和大头都不会掌舵,最多打个下手,只能说空有一身力而无用武之地,为了出海寻找父亲,我必须要拉拢一位有经验的船手,为我把舵护航,要是无法拉拢这种有经验的船手,我的计划就算再周全也只不过是我一个人对着镜子扯蛋。
岛上能把舵的船夫倒有不少,其中也不乏一些资历深得人,我之所以如此执意,是有原因的。通常有经验的船手,年龄都比较大了,怎么会因为我这个屁点大的人登门怂恿几句,就抛妻弃子的跟我出去冒险。年少的一则走船经历不够,二来对方父母定然不愿放行,于兴旺不同,他是个孤儿,一身无挂,又有积累六年副手经验,盘点整个岛屿上的船手,虽然他算不上最有经验和水准的舵手,但绝对是最适合的人选,所以他在怪癖我也要想办法收罗。
再争取吧。
我睁大眼珠巴巴的看着他,看他那张憋得比我还难受的一张臭脸。,
又过去的一个来小时,我话尽言干,唇涩嘴僵,凭我再如何巧言,此刻也唯有垂头丧气缄口不语,实在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了,小小的屋子里,就这样干坐着两位小伙,除了吸烟的扑哧声,静的叫人心烦。
腾升的烟气熏的我眼睛难受,我忍不住揉了揉眼睛,看来这家伙铁了心不答应了,那就不得不另外再做盘算,唉!去哪里找舵手呢?不敢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