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
一九九二年,自春节后荣州已经下了几月雨,新秧苗不生,原庄稼不长,由于周围连悬崖绝壁都开垦种上了粮食,山洪冲刷着整个村庄,村民们闲在家中发愁,即愁今年的公粮缴纳,也愁自家的土墙房地基不经雨水这样冲刷。
到了五月初五这一天,老竹匠的大女儿生了一个儿子,天也没有电闪雷鸣,也没有狂风暴雨,唯独家庭条件出现了风雨交加,水漫在床腿半中间,棕垫已经生霉了,老竹匠又铺了一床新的稻草,在愁的同时往往会焦虑,焦愁,已经是这个时代的人会擅长的事情了。
夏斟的太满,浅蓝色的夜溢进窗来,萤火虫的小官灯做着梦,老竹匠,梦见生活安宁,梦见追逐的轻罗小扇,梦见母亲。梦见母亲坐在屋后的青石板上,望着那条铺满竹叶的羊肠小道,独自惆怅。
老竹匠想了很久,孙儿取名这事,还是留给上门女婿吧,跟着自己姓周,女婿就一辈子在村里抬不起头。虽然结婚时候的聘礼是两双布鞋两对绣花鞋垫,就已经被大家看不起了,他家道中落也不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女儿女婿目前搭的棚子过生活,穷是穷一些,还活着,这就很好啊,况且还有一个孩子了,日子不更有盼头了嘛。
而这位上门女婿呢,妻子当天生下孩子,确认母子平安后就立即出远门了,报喜,齐家这是有后了,这个意义太非凡了,父亲是本地有名风水先生,家道如日中天之时,父亲就得了石肠癌,熬过这个夏天,他的父亲就应该正正经经的桥梁建筑师,响当当的铁饭碗,本家一个早已妒忌的大叔装模作样的请了一些医生,得出了一些“真相”,而他的母亲就轻而易举的选择见死不救了,大难临头各自飞,在这个时候选择分家,上门女婿排老七。老七,四哥,六哥,五哥,分给了父亲,劳动力强壮的大哥,二哥,三哥,八妹,则分给了母亲。
而当时才六岁的老七能够做什么呢,无非就是拆了猪圈的门板,垫在石头上,让父亲睡觉,疼就咬着棉布。后面就又想到了一招,找了个水桶里面插了根水管,渴了就自己吸水,几兄弟就轮流去很远的地方偷庄稼回来充饥,邻居呢也时不时的接济一下。四哥是偷玉米被人抓住打了一顿,口嘴流血,一晚上都在嚎叫,肚子疼啊肚子疼啊,应该是打到内脏了,第二天上吊在自家后屋檐。五哥感觉自我聪明了,凭什么我偷回去大家吃,也逐渐藏私了,而他父亲死在那个夜晚,他刚刚偷回来胡豆,刚煮好,父亲还没来得及吃,就走了,好在父亲提前看好了风水位置,几兄弟连夜挖,连夜埋,没有鞭炮,甚至竹林里没有火光。
再后来一些,几兄弟挨打得多了,只好每天晒太阳,喝水,日子几乎在等死,好在来本地买树的洪雅人带了老七去种树,才勉强度过了童年,捡了条命。
而现在的报喜,首要则是给父亲,当时当时躺在门板上父亲给他画了两道符,七儿,你以后要是有你觉得很高兴的事情,你就把这个烧给我。结婚那天,已经烧了一张了,还是自己的妻子跟着来的,嘿,应该你我两父子都高兴呀,我说你别摆那个臭脸啊,纸钱一点要旺,最最燃得旺,才表示你高兴。而现在又上香,又是一张符纸,爹你得保佑我多挣钱啊,我现在有家了。
瞬即就又踏上了远门,去雅安洪雅找那个看林的大爷取名,还纳闷父亲天算神算,怎么不把你孙儿的名字取好?其实他父亲说了,躺在门板算的最后一卦,唠唠叨叨没完没了,皆是叮嘱,七岁的孩子还在琢磨明天怎么活,那听你这些。
往返四百公里,吃的全是馒头,到了这边才发现林大爷已经死了,被随手埋在那颗树下,香都不知道往哪里插。
回到家又去找一名退休老师,大哥告诉他,以前就是这个人跪在大门外面求父亲去办事,当时母亲摆谱没给人家好颜色看啊。最终老七还是跑去了齐家祠堂,想按照辈数取一个,看祠堂的老头说,哎哟,你们那是亓官姓,可不是我们齐家,给不了你。
在回来的时候,老七就决定了,就叫齐官云,寓意有什么不好?齐官就是我们齐家,命里他就会当官,云就我小时候快饿死了就躺着看天上的云,不要像我这样。户籍就这样落下了。
女儿在水床上坐了一个多月的月子,老竹匠还是终于让女儿睡了唯一的砖房,自己睡在了猪圈上面的稻草上,老话说坐月子不能睡正房了,没办法啊。
而小官云也是受尽了最大的宠溺,他母亲会把肉做好全放进油罐里,每日清晨给他夹一块放碗里,上面是香气扑鼻的红薯米饭,那时候老七和妻子真的是三月不知肉味,而小官云,却在一个童话的国度里。
小官云母亲常背着他做农活,家务空闲时,就背着他穿过草丛拾起掉下的枯树枝。母亲把柴投入灶中,火焰便溢出来暖和着这间临时搭建的屋子,爱从母亲手上的老茧、脸上的皱纹、关爱的眼神里洋溢出来温暖着这个家。贫穷的生活,就这样和睦而幸福的过着。
而老七则去蒙了一个泥水匠的工作,给人修房子,可不是小工哦,而是拿砖刀的泥水匠,日子也在一天天过好,积蓄也在一天天增多,小夫妻的目标就是修一个三间屋子的平房,老七早都计算好了,主墙自己砌,只请人抬预制板,唯一需要支出的就是砖钱加抬预制板的工钱。那时候的公路太少,拖拉机在一个大晴天把砖下在了一个比较远的地方,老七的妻子就一个人去背砖头回来,因为请马来坨的话工钱也高。大概是修了一年多,三间屋子的平房才立了起来,老七破天荒的买了瓶酒,往地先倒了半口,也想跟你烧张符来呀,可你只留了两张的嘛。
老七的日子也不好过,因为在小官云两岁之前,一到夜间是太难熬,大哭,大闹,大笑,高烧不退,俩夫妻半夜背上就开跑去镇医院,有多次都高烧得不说话也不哭了,这个孩子吃了太多太多的退烧药,青霉素。
在他两岁刚满的那个生日夜晚,没蛋糕,就是鸡蛋,时间刚一到亥时,小官云更加表情狰狞,小官云的父亲没在家,驻扎在外面修房子,而附近有名的那些神婆等等没去看吗?看了,钱没少花,豪无作用,而让这对夫妻觉得靠谱一点的还是医院,母亲则上去找到老竹匠,父母二人背起就往乡上走,扯了一大捆稻草,一路打着火把,到了乡上折腾了一会儿,管你什么药,根本不买账,医生吓得只好劝去镇医院,钱也不敢收,木笑到以后再说。
大夜间,雷雨天,父女二人又背上去往二十公里外镇医院,这个时候的小官云已经是很微弱的生命体征了,就是眼睛还瞪着,始终不闭,额头那怕是雨水淋满,仍旧滚烫。
走完大路进小路时,路过鸡公岭,万般寂静,无狗吠无虫鸣,雨停,树不摇,风不吹,小官云的母亲是吓的走路发抖,哪怕是五十来岁的老竹匠也是半辈子来最心神不宁的一次,摸了摸小官云,好像没气息了?父女俩有点开始打退堂鼓了,在转头回村的一刹那,一声公鸡鸣划破山谷,瞬即鸡鸣狗吠声此起彼伏,心悸感瞬间消失,野猫发狂的嚎叫声竟然不吓人,父女俩又继续往镇上赶路。
如果老七的大哥不藏私,把唯一会的一道夜行符咒,几兄弟一传开,老七再教给妻子,妻子如果是刚刚念了出来,那就没有后来顺青路上几十人翻车的车祸。而这源自茅山又经民间千年演变的符咒即有意思。
《生不与鬼相近,死不与鬼相逢,今吾独过,鸡不乱叫,狗不乱咬,风不吹面,雨不淋神,天无忌,地无忌,年无忌,月无忌,时无忌,吾奉~》
千辛万苦来到镇上,值班医生的门都快敲烂了都没醒,醒了之后随随便便看了两眼,叫明天过来吧,哪怕是随随便便开点药,收费很贵的输液瓶插上,父女二人就觉得尽力了,要死要活也是听天由命啊,哭,是一个女人最无助的表述方式,以至于哭到昏迷。值班医生又说你们去隔壁乡嘛,找屋坡山的刘医生,他肯定行,老竹匠抓起救命稻草,以为女儿已经睡着了,就独自一人去往屋坡山,医生以为两人都走了,又锁上医院门回去睡觉。
在去往屋坡山的必经之路要横垮越溪河,早年是做船,而自己哪位亲家也就是小官云的爷爷,亲自在这里修了一座大桥,指挥工人之余,还拿石刀刻了一对飞鸽,栩栩如生。
踏上桥的那一刻,老竹匠不知道的是,小官云是真正的恢复如初,疲惫得睡了,而这座桥并没有什么认主,它的作用则是斩断一切不合的山水规矩。
像口口相传的故事里,一个女鬼要过河,只得哄骗一个老头背着过桥,你不敢自己走过来吗?人间白事灵车也好,抬棺也罢,过路撒钱,逢桥烧香,这就是规矩。
旧时山川河流,河有水神,山有土地,各自约束不让其流窜,建桥者地跨两界,请天问地,永镇邪魔,桥墩天柱上面那九十九道斩鬼符,如不按照规矩,悬挂的老剑条就不锋利了吗?
自古又有修桥铺路功德无量,造福一方,不仅仅是方便通行这么简单。予人功德无量,予已呢?如果一个家传不及三代,老一辈的故去太早,无法呵护新一代成长,道法的传承是相当艰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