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扰和彷徨中,她又一次把目光投向自己苦心经营的家。
这个家处处浸染了她的心血和智慧。即使是一个小小的污点,她都如数家珍,能讲出它的出处,讲出一个她和家人的小故事来。可是这一切马上就不存在了。说的确切些,将永远地刻在她的心屏上,静止在她的思维里,而不再是活生生的有感知的现实存在的生活。
她真的不愿意离开这个家,可理智却有着相反的回答,让自己的身影从这个图版上消失吧。
有我的日子生活复杂变幻,无我的日子生活便会变得简洁明了。
舍得,舍得!舍去这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一切,得到的却是永久的安宁。
有一首歌叫《放手》,歌词是这样的:
放手不是放弃了以后
原谅我自私需要自由
我还是会留恋你充满温暖的胸口
放手不是走到了尽头
原谅我不懂那份迁就
我也渴望陪在你身边到天长地久。
…………
多少年来,女主人的称谓,对于她来说,只是个桂冠而已。她的人生,从头到尾表面上属于自己的一切,却是一场梦,一场不堪回首的春梦。到头来,却是两手空空,连本来属于自己的肉体,也将毫无保留地奉还给上帝。
她不愿意埋怨上帝,因为上帝已赠予她很多。得到了她该有的和不该有的,得到了属于她的和不属于她的。她相信人是有灵魂的,更相信上帝的智慧。她不想上帝盘点的时候,不小心把感情的取代者清点出来,把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一切,从手中硬生生地夺回去。
她要给灵魂一个面子,体体面面地把所有的一切,都奉还给那个在人生戏剧中,最具有悲剧色彩的主角。
这个人叫叶子,在她的生活中无所不在,却在人生历程中从未有过交集的女人。
对于这场人生落幕的大戏,在心里不知预演了多少遍,可是到了预定的时间,张弓无法收起的时候,却难以镇定下来。要不要吃几片镇静药?这个念头刚刚一闪,立刻就被她否定了。
在最后的时光里,她不想逃避,不想。
凤絮儿命令自己起了床,把仅剩下的两支“哌替啶”一起注射了下去。然后,她又小心翼翼地把床单整理的平平展展,一尘不染,像是刚刚换上一样。
雪白的西服套装,柳绿色的衬衣,是她精心设计并挑选的。裤子的中缝,慰烫的像刀削一般的笔直而又无可挑剔。本来她是不想穿长裤的,尤其是在这初春柳长的季节,她想还自己青岛女孩的真面目,展示她美丽的形体。尽管已过不惑之年,但她还没有真正的老,还有理由享受青春,展示青春,尤其是在这最后的一刻。
她想走得更体面一些,掩盖住腿部突暴的青筋、血丝纵横的皮肤,优美而又雅观地死去。
时间还早。
凤絮儿半卧在沙发上,想静静地养一会儿神。可她的下部,那个致她死命的地方又在发出信号,告诉她是个不久于人世的绝症病人。她不敢睡,怕睡下起不来了,怕睡着了误了时辰,更怕错过了一年一度,也许这是她平生最后的一次机会。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又一次检查了道具,为上路准备的“送别大餐”。--那瓶兑了白酒的毒药,这是她在心里的叫法,为这种叫法她不止一次地激动过。她想如果真的像人们传说的那样,外国人可以对无法救治的病人停止治疗或使用药物,让病人无痛苦而又幸福的地死去。“安乐死”,她喜欢这种说法,也许她的此举堪称为“安乐死”吧。
是的,没有人知道她要干什么。
凤絮儿的丈夫柳树,相貌堂堂,谈不上事业有成,可也是为数不多的机关副处长。两人同枕共眠二十多年,表面上的风光,却难以掩盖家庭中的暗流。丈夫心中的压抑和无尽的自责,始终充斥在生活中,就连他们的私生活,都带着一种情绪。这种情绪是回忆、怨恨与施欲糅合在一起的。他们有一个聪明的儿子,继承了柳树良好的基因,潇洒倜傥,是名牌大学大二的学生。这样的家庭,在这个小城市里,令人羡慕不已。
“春江水暖鸭先知”,只有凤絮儿能感觉的出来。戏是唱在表面,而心灵的距离却无法丈量。不知道有多少次,她在心中大声叫道:忘了你心中的陈年旧事,忘了吧!只有我才是你真正的守候。
可是没有用,随着年龄的增长,柳树非但没有冲淡那种情愫,心底深处的情丝反而越捻越长。
她只拥有了他这个人,却从未进入他的精神世界。对外的交际他是从来不带她去的,即使他的朋友或者同学来家里玩的时候,也从未正面地把她介绍给别人。对此她一直耿耿于怀,感到心中无比的委屈。这也就意味着,她不是他们心目中的妻子。他们认可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叶子。
叶子,那个未知的女人,已成了柳树的心病。
这个病,不期然地传染到了凤絮儿的身上。她每日里,像是一只海龟,用生命与爱情双重的代价,背负着前行。
起初她并不知道其中的秘密,后来,她发现了。一个幸运,却又承受着莫大不幸,其命比黄连还要苦三分的女人,永驻他丈夫的心中,让他牵肠挂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