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讳莫如深地说,我清楚地看到,他一进抢救室,听说凤絮儿的名字就有些神色不对。尽管他努力克制,却难掩内心的激动,佯装镇定地走到凤絮儿的病床边,看到了凤絮儿的手腕子上那颗朱砂痣。之后,他便脱口而出,说妹妹,哥哥找的你好苦呀,今日相见,却是阴阳两隔!
水波说,是的,我也听见了。当时我一个愣怔,以为他是出于礼节,顺口随着我说的,或者见我如此用情受到了感染,一时说露了嘴。
蓝天满有把握地说,姐夫是矜持不苟端庄严谨之人,又是领导干部,没有十足的把握,没有真情实感,在现今妹妹的称谓已冠以许多的解释,怎么会如此草率放下架子随便叫人妹妹呢?
水波不由自主地说,是的,出自官方应该叫同志,再接地气充其量叫个女士,大庭广众之下借用市井语言,与人称兄道妹,不是他做人的风格,更加不符合他的身份。
蓝天无不得意地说,是吧,我说的没错吧。
水波此时两眼空灵地盯着蓝天,突然重塑三观样的开悟,瞬间大脑神经网络被打通了,随之神经元雨后春笋般的疯长,连接着四面八方的信息。他毫不怀疑地说,是的,姐夫姓凤,名凤啸,他们之间极有可能有着无法割裂的亲情关系。他暗想,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凤啸,就是那个与凤絮儿一起,啜干妈妈最后一滴血的凤氏后代,我恨你们,让我成了真正意义上,没妈的孩子。
蓝天说,凤絮儿真的谜团重重,是个不简单的女人,她的生死系着好多人的心弦。
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水波违心地说,其实你是误会她了,她的童年是不幸的,给她带来了无法抹去的阴影。妈妈当年抛下我和爸爸离家出走后,说是为了追逐爱情不顾一切,实则是她放弃了一个舒适的家庭,寻求到的是苦难和艰辛。与一个有社会背景的人生活在一起,可以想象,在那个注重出身的年代里,她承受了多少冷眼和屈辱。凤絮儿就是在那种环境中出生的,同时承受着艰难的生活和政治上的歧视。卡夫卡曾经说过:“幸福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苦难和屈辱不单单是身心的羁绊,更是在幼小的心灵上埋下了阴影。我们不在其中,是永远也体会不到其中的滋味的,都是历史惹得祸。
蓝天善解人意地说,是的。经你这样一说,我们才真正看到了一个立体多面的凤絮儿,才能理解她的过往和所作所为,还有她的渴望和期待。对了,你要不说,我倒还忘记了,爸爸曾经到过急诊室,是父女感应吗?凤絮儿脖子上的那枚项圈,触动了他的敏感神经,他大叫道:水波,你妈妈,你妈妈,她怎么闭着眼睛不说话呀?
水波说,这枚项圈铭刻在爸爸的心上,是他一生最为美好的记忆,也是妈妈留给他唯一的念想,唯一能够触摸的珍贵的纪念。时隔许多年,他一眼就认出了妈妈带走的那一枚。试想,一个患有阿尔茨海默病(Alzheimerdisease,AD)的老人,他对时间、地点、人物的判断皆会出现错误,连自己的儿子有时都认不得,却清楚地记住了那个爱情的象征。从另一个角度更加证实了,凤絮儿,从妈妈出走的时间上算,极有可能是我的亲妹妹。
蓝天惊喜地说,是吗?你敢确定!
水波心情有些沉痛地说,这是我最近的发现,还没有等到进一步的求证,她却就这样走了。其实,有些事情,是她不愿意说,还是她到临走时也不知道,目前已无法判定。我们就不要再责怪她了,各种迹象表明,有时她也会言不由衷。
从何说起?
她出生在两个知识分子无能为力的大山里,经受过身无分文,无以为继的日子;爸妈一过世,便寄人篱下,为报恩遭人威逼利诱,不得已充当商品,与人换亲,嫁给了一个智障之人。好不容易走出大山,经营着一个不被祝福的婚姻家庭,没有亲手养大自己的女儿,却养着别人的儿子;苦的看似美满的婚姻家庭,努力地爱着却同床异梦;苦的连自己的哥哥就在身边,都没有机会相认。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蓝天说,树林抢救过来了,咱们快去看看。
柳树林由于抢救及时,各项指标都趋于正常,只是身体虚弱了许多。已经从抢救室移交到病房,继续观察。
水晶和丹丹两人的眼睛都红肿着,也顾不上斗嘴,分头忙着给柳树林整理着床铺。水晶用毛巾为他擦拭身上的污浊,丹丹给他擦着脸。
李医生见市长和主任走来,故意卖弄说,幸亏抢救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你说这孩子,有什么想不开的,妈妈尸骨未寒,便选择这条不归路,是怕妈妈寂寞,相伴一路同行吗?
水晶抢过来说,别瞎说,树林才不会这样呢?如果想自杀,自己还会跑到医院里来吗?
李医生微微一笑说,说的也是。不过,有的患者服了毒后悔的事情也时有发生。这个真的不好说,好歹人没事,什么原因并不重要。
水晶说,你,你诽谤!你胡说!
蓝天斥责水晶说,晶晶,怎么给阿姨说话呀?她拉着李医生的手走出病房,亲切友好地说,李医生,小孩子家,别给她一样。不过,有些事情我可要给你交代几句,刚才那些话在病房里说说,没有外人听见也就罢了。在事情还没有弄明白之前,如果从咱们嘴巴里传出去这些,可是要追究责任的。这不光是一个人的事,牵扯着他母亲的见义勇为,说出去媒体一报道,咱医院里可要吃不了兜着走。说到这里,蓝天故意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到时候追究下来,你可脱不了干系哟!
经蓝天这么一说,李医生吓出一身冷汗来。她不无感激地说,谢谢你的指点。蓝主任,你知道我这人是个直肠子,没有其他的用意。
蓝天暗自一笑,非常自然地说,没事,是非面前注意口风。到此为止,你就这么随便一说,我们大家就这么一听,别人说三道四的还要辟谣呀!好了,你也累了,我还要到病房安排一下。
在病房里,蓝天与水波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水波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满意地点点头,伸出大拇指比划了一下,作为对蓝天的奖赏。
柳树林终于醒过来了,睁开眼睛看见了大家都围在他的身旁,知道自己在鬼门关里打了个逛,现已脱离危险安然无恙。他微笑着说,谢谢,给大家添麻烦了。
蓝天嗔怪地说,还说呢?干什么这么不小心,差点酿成大祸。是我,是我把他们叫来的。
柳树林不好意思地说,谢谢你阿姨,我没事了。我要马上回去,还有事情等着我去做哪!
水波说,什么事这么重要?你刚中毒,要多休息才是呀!
柳树林顾不了许多,掀开被子就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