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昏沉刺眼的夕阳余光的照耀下,太阳硕大的如同群山重海般压将下来。恍惚间,望见佛祖带领着众佛,双手摆着合十礼,在那橙黄的光晕里伫立着。慢慢地,听到繁琐却充满佛威的诵经声,由远到近,由小变大。那股力量压弯了自己的腰,双腿无力地跪在地上,磕着一个又一个头。又慢慢地诵经声逐渐消失,抬头一看,众佛变成了满身血污的阿修罗,张牙舞爪地向自己狂奔而来,抓住了自己的四肢,暴虐地啃食着……
某城,北区。
接连下了半个月的雨,让这座原本不干燥的城市里更加潮湿沉闷。空气中弥漫着形形色色的味道,汽车尾气味、路边小摊鸡蛋灌饼味、还有一把把急匆匆的雨伞摩擦碰撞出的隔夜烟酒味和规格不一的化妆品味。其中还夹杂着路旁绿化带里的泥土腥气混合着天冷飘出来的白色雾气,让这个地方更加让人沉闷不堪。
街对面的那条肮脏的胡同里,传出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一个风尘仆仆的青年男子从最深处跑出来。踏过几个水坑和被泡的软烂的纸盒皮,最终踏上临街大道上时才舍得短暂地停歇。弯下腰扶着双膝,喘出一口沉重的气息,像是刚才逃离了什么凶险之地。他正把气喘匀,抬起头搜寻着什么,最终锁定到拐角那家便利店玻璃橱窗上。然后匆忙单手拦着过往的车辆,迅速地穿过,来到马路的另一边大道上。再次确定了一遍,顺着目光,走到了便利店前推开了玻璃门。
玻璃门撞击到感应门铃,发出了刺耳的欢迎光临。尖锐刻薄的机械声,都没有吵醒趴在橱窗桌子上睡觉的那位。青年男子把目光移在那位身上,无奈的摇摇头。便走向柜台买了两串烤肠两罐红牛和一包烟,然后走向趴着的那位,拍了拍他的肩膀。
“睡了多久了?怎么还在睡?”趴着的那位抬起头,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那个拍他的人。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是自己的跟班小吴。
顺势接过小吴买来的东西,两三口就解决完烤肠,狠狠的把签子插进了桌子跟前的泡面桶里,然后慢悠悠的起开易拉罐的拉环。边咀嚼嘴里还没有咽下的残渣,边说道:“咋样了?事情办的怎么样了?”“小意思,这种事情我还是能手到擒来。”从怀里掏出一架相机,擦了擦镜头,递给了眼前的男子。
“不过老大,主编让咱们拍这种十八线小明星的花边新闻,也太大材小用了吧?”
“行了,别说了。拍到了咱们就回去吧。”说完,眼睛一撇一亮,瞅见了小吴口袋里的那包烟,趁他不注意,迅速地探过身去把烟拿了出来。熟练的把包装打开,抽出一根塞到嘴边,全身找着打火机准备点着。
“嗯哼!”
销售员大妈干咳着,用手里的扫帚指着墙上的禁止吸烟的标志。俩个人这才点头哈腰地表示歉意,然后蹲在门外屋檐下抽着。
“老大,你的病医生怎么说的?”
“没事,小毛病,说是多注意休息就行”可又想到,就是这个小毛病,从自己十七岁的时候发生了那个事就开始折磨自己。那会儿还好,只是偶尔犯。但现在越来越频繁嗜睡,几乎每天都要睡七八次,无论干什么一不留神就昏睡过去了。有一次开着车突然犯病睡着了,幸亏旁边跟随的小吴疯狂摇醒了自己,不然就车毁人亡了。
所以现在出门无论做什么,要么小吴陪着,要么就让小吴去,好在小吴是单身还能陪着他……想到这,他又想起了十七岁那年发生的那件事,不禁打了个寒颤,然后回过神恶狠狠地猛嘬了两口烟,使劲儿地把烟屁股扔到了地上,低沉地喊了一句:“走…”然后两个人钻进了雨幕中…
等他们毫无踪迹的时候,一个身披黑色雨衣的身影从便利店里走了出来,捡起了刚才两个人扔的烟头,放进了密封袋里…
某城,北区,某私家侦探办公室里。
“乔夏炎,老乔。你要知道,维持现在这么一个大群体,需要的资金很多。之前你当大记者还能多赚几笔,现在靠这些小新闻能赚几个碎银子。”一个中年谢顶油腻男拿起眼前烟灰缸里的一截雪茄头,两个脚搭在办公桌上,半躺在老板椅上,装模作样抽起来,指着眼前的人说着,“你的病看得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然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把喝到的茶叶狠狠地吐回了茶杯里。
“老王,医生说没什么大事,吃点药就好了。”这个“眼前人”就是那个在便利店睡着的那个。他不以为然地直起半瘫在椅子上的身子,一双手在满是灰尘的风衣上摸索着,好一会儿才停在内衬暗兜的位置上,掏出一包被捏的皱皱巴巴的烟。抽出一根,捋了捋,觉得捋直了,才慢悠悠地叼在嘴上,点着深吸了一口,然后重重地靠在了椅背上。
“你老是说这几句,能不能换换词。几年了?你光说吃药都几年了。我要的是你健康的身体,给我赚大钱!”老王说完,目光扫了扫乔夏炎一身装扮,鄙夷的看着抽的廉价烟。然后语气提高了一个调:“看来你只配抽这种烂烟,要能干就干,不能干就走人。”
乔夏炎迷离的眼神突然一聚,猛地将身子向前扑起,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正准备发火。吓得老王立刻躲在了老板椅后面。但这时乔夏炎猛然一停顿,像是顾虑着什么,一肚子的火顿时泄了无影无踪。只是默默地站了起来,正准备转头离开。老王看到他并不会动粗,缓慢地从后面出来,摸索着继续坐回到了椅子上,然后说道:“你也就这点本事,要滚就把公司车钥匙留下再滚。”
乔夏炎停下脚步,摸出别在裤子上车钥匙,头也不回地向后扔去。钥匙顺着抛物线砸在了后面档案柜上,“砰”地一声弹到桌子上打翻了茶杯。茶杯里的水溅了老王一身,他急忙想把水从自己身上昂贵西装拍打掉,毕竟那是克扣老乔等人工资买来的。可就是忘了手上还夹着那截雪茄头,拍的时候把零星燃着的烟灰连带着全拍在身上,这才惊地跳起大声咒骂着。
老乔听到身后的这些喜感的动静,嘴巴一撇,露出一丝难看的笑意,然后走出去,把门重重地关上,就再听不到老王接下来,更加难听的咒骂声。
等乔夏炎后脚刚踏出办公室,周围扎起听办公室里动静的耳朵们,都转向他,眼睛齐刷刷地望着。跟班小吴停下手中的活,跑向乔夏炎,把他拉到一边,低声说道:“跟秃头王吵架了?你还有挽回的余地吗?”乔夏炎无奈地笑笑:“正好就当休个长假…”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小吴像是想到了什么,跑去自己的办公桌处。在一堆资料里寻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小卡片,再跑回来塞给了乔夏炎:“老大,这是我一个朋友认识的解梦大师,要不你去试试,说不定对你有帮助…”乔夏炎应下,就摆了摆手,说以后有时间常聚就出了门去。
出了办公大厦大门,发现已然傍晚。乔夏炎从重负中暂时解脱出来,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干什么。
雨后夕阳的余光,却还是如同仲夏的太阳那么刺眼。乔夏炎伸出手,遮挡着射入眼睛的光芒,太阳光还是从指缝间肆虐地钻出来。他望向逐渐下沉于地平线的太阳,那橙黄的光晕让他觉得又熟悉又陌生,渐渐陷入了沉思…
过了许久,才被肚子的肠鸣声打断了沉思。乔夏炎摸摸自己空乏的肚子,准备去街转角商业街的小酒馆吃点东西。
酒馆里。
在昏暗的灯光的渲染下,里面显得那么神秘而又暧昧。放眼望去,或是一男一女躲在阴影处咬着耳朵,也不知男的说了什么,让那满脸艳妆的女子笑得花枝乱颤。或是一群年轻上班族,摇着骰子,一杯一杯比较着酒量,释放着一天日常压力。又或是和乔夏炎一般形单影只地,占着一角独自潇洒:磕一颗花生米,再默默咽下一杯苦酒。老乔害怕自己破坏这原本的气氛,就抬手示意酒保拿来菜单,点了一份例餐,顺手拿了自己存下的酒,坐在里吧台最靠里的位置上。刚倒上一杯,手机的消息音接二连三地开始响起。掏出来一条条看着,也不过是各种推销、手机运营商、诈骗消息罢了。老乔正准备点全部已读的时候,突然被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所吸引。那是一条视频链接和一句话的消息,老乔原本以为只是什么诈骗或者下载软件的病毒木马,可是那句话却让老乔的好奇心终于有所波动。
“现实为佛,梦中为鬼。现实和梦境孰真孰假。”老乔想起,自己梦里梦到不就是这样的嘛。而且自己的嗜睡症就是接二连三的做着同样的梦。原本不是很信仰宗教的自己,也不得不信是否真是因为从未烧香拜佛,受得了惩罚。想到这,他不禁无奈的笑了笑,再怎么佛神也不可能小气得如此这般,咽下一杯酒,顺手点开了那个视频。
视频里从满屏黑色,到正中一个白点慢慢扩大。在昏沉刺眼的夕阳余光的照耀下,太阳硕大的如同群山重海般压将下来。恍惚间,望见佛祖带领着众佛,双手摆着合十礼,在那橙黄的光晕里伫立着。慢慢地,听到繁琐却充满佛威的诵经声,由远到近,由小变大。一个人跪在那,一遍又一遍地磕着头。镜头拉进,那分明就是自己!那眼神充满无助和茫然,望向远方的众佛。过了片刻,那众佛就根据自己熟悉的那样,变成了饿鬼,啃食着自己。不同的是,自己并没有选择逃跑,在被啃食的时候,自己脸上也没有恐慌,而是充斥着满足的笑意。
这视频里的场景,和自己梦里所梦到的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只不过这第三人称的视角,让他一度怀疑像是有人在窥伺这自己的脑袋。
但是跟自己梦到的不同是,看到结尾,却多了一些片段。
在一个类似于洞窟的地方,正中央摆了一圈燃烧的白蜡烛。摇曳的烛光照耀下,一个穿着黑色斗笠的身影嘴里念念有词的跪在地上。身边还摆着几个白色亚麻布袋,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镜头一拉近,黑色斗笠里伸出一只惨白毫无血色的手,手里还拿着一把带有华丽装饰的,看起尤其昂贵的匕首。只见他再次伸出另一只手,拿着匕首狠狠地刮了下去。用力一攥,把手中流出的血液缓慢地,涂抹在面前好像刻意雕琢过的石板上。然后双手交叉在胸前,嘴里继续念念有词着。
过了一柱香的时间,黑色斗笠才缓缓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把身子移到了其中一个亚麻布袋前蹲下。用手中那把匕首轻轻地从头到脚划开了布袋。
原来里面装着一个被捆着四肢的女人,嘴里还塞着一坨黄色的纸团。那女人脸上还带着精致的妆容,身上却只有凌乱地套着死人穿的寿衣。眼睛痛苦得紧闭着,只能感觉到胸腔部位微微起伏着,像是被下了秘药或是被打昏的。黑色斗笠从怀里拿出一个玻璃小瓶,凑到那女人鼻口晃了晃。然后把那坨黄纸团抽了出来,用力地在石板上舒展着纸团上的褶皱。纸团上用不是血液还是什么写的复杂咒语,下方还画着一个复杂的图案。
过了片刻,似乎那女人恢复了点轻微的意识。然后黑色斗笠温柔地抚摸着那女人的脸,从额头到鼻梁,从嘴唇再到下巴,好像在触摸着一个精致的大理石雕塑一般。那女人并没有睁开眼睛,只是眼睫毛轻微地颤动着,似乎感受到了手指触碰自己毛孔传来的恐惧感。
突然那一瞬间,黑色斗笠拽出了那女人的一只胳膊。在那白皙的小臂上,刻下了那个黄纸团上的图案,然后凑到嘴边轻轻地吻了一下,再拿匕首向下移去,割开了手腕。黑色斗笠痴痴欣赏着血液一滴一滴从缓到急地流下。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再次从怀里摸索出一个金属器皿,放在滴血的手腕下方接着血液。直到金属器皿接满血液然后溢出,黑色斗笠才漫不经心地将那女人的胳膊甩在一旁。拿中指沾了沾器皿中的血液,在匕首上涂下一个图案,然后又将那女人上身穿的寿衣掀到胸部,露出小腹。然后从左侧轻轻把皮肤、肌肉划开,剜出肝脏来,跪到一旁,贪婪地啃食着。
镜头再次拉进,摇曳的烛光照在那满是血的嘴上。那被脏器碎屑和血液填充的牙齿上下磕碰着,搭配着没有规矩蠕动的嘴唇变成了一句话:该到你为这个罪恶的世界献上祭品了……
然后视频一闪,终于了黑暗。周围一瞬间,只剩下老乔映在手机屏幕上满是惊恐的脸,还有疯狂搏动的心跳声。
“砰……”一下轻微的磕碰声,让还没安定的老乔吓得把手机快速塞进了兜里,往后跳起。这可把送餐的服务生莫名地吓了一跳。老乔这才意识到,原来是自己点的餐好了。然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着服务生歉意的笑着。服务生低声说了一句“遇到鬼了啊,神经病……”,转头就去吧台后面擦杯子去了。
老乔这个时候,已然再无心思吃下去了。拿着筷子一口一口机械地往嘴里塞着,心里却还想着刚才那个莫名其妙的视频。他越想越觉得奇怪,于是又把手机从兜里掏了出来,想着到底是谁恶作剧发的。点开那条视频的发送人,却发现是个被隐藏地区的陌生短号。老乔心里想着,如果是恶作剧就好了,而且那个恶作剧的人"技术"还有点强。可是真当他把手机再次塞回兜里的时候,“叮铃”手机消息提示音又响起了。
还是那个陌生短号发过来的!这次还是一个视频。老乔点开视频,这次是一个熟悉的酒馆。
嗯?是这里!拍视频的人推开门走了进来,摇晃了一下,锁定了老乔的位置。他慢慢地靠近了老乔的位置,就站在背后。老乔猛然转过头去,发现身后一个人都没有!他再把目光移到了手机上,那个人还站在自己背后,上下扫着。
此刻,视频里的自己猛然回头,望了一会儿又转回头低了下去。然后视频变成了一张那个黑色斗笠满嘴鲜血的特写。黑色斗笠嘴角微微向两边扬着:“这不是恶作剧。马上,该轮到你献祭了……”话音刚落,手机一闪黑屏了,再无反应。这时候老乔真的觉得自己遇到鬼了,他想说话才感觉到自己嘴里不知不觉塞满的面。低头一看,盘子里鲜的番茄酱混着一坨坨面,就想起了那张啃食内脏的嘴,酒精和面条不适感在肚子不停翻搅着,一阵强烈的恶心涌了上来。
老乔什么也不顾的向厕所跑去,蹲到没人的坑位前干呕了起来。吐了一会儿,才觉得好受多了,趴在水池那洗了一把脸,才觉得好受多了。扶着墙,缓慢地一步步出了厕所。也没数多少钱,从兜里拿出来,“啪”地拍在吧台上出去了。
外面天色已晚,那苦大仇深的雨点,再次从天上落了下来。临街店铺不少已经打烊,零星的霓虹灯让街上显得更加的冷清。一阵风吹过顺着衣领吹了进去,让老乔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他钻到公交站广告一边避着风,从内衬兜里掏出烟盒,两臂紧紧地裹着大衣,把寒冷挡在外面。冻的颤抖的手在烟盒里摸索出里面最后一根烟,点上。然后把空烟盒紧紧的捏成一团,狠狠地向街对面的黑暗砸去。后背慢慢地向广告牌移去,一直接触到那冰冷的感觉,才一口烟混着冷空气向肺里吸去,再深深地把烟吐进了夜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