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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森木比裘

矿山向林一边的坡度相对高些,挡住了部分树木。林莉儿爬上高坡,展望人间避世。

“登高不见人,万木温驯生。众生冬问栖,女欲林作裘。且过朝朝暮暮,披森绒,佛吐心,晚当归,又是冷月人静。”情素油然而生,林莉儿诗作佛心下,今天最后所看到的端正笔迹批注在呼啸山庄读物页面上一处空白。冬天五点就天黑了。

森林一角,树木搭起的瞭望台上,穿着灰色军大衣,戴着皮手套用望远镜观看四周。在观望林边远处的镇上百姓人家,又扫视到了矿上站着长发女孩,韩一游立刻叫来了目前被金参领安排看守木屋的表叔金币问话。

“今儿你来亲戚了?”地面的金币老实仰着头,听着扶着望台栏的协都统发话,发惑。

他上了年纪,花甲已过。不标准的敬礼,“没有,目前就我糟老头子看这屋子。都统怎个问这话?”金币精神硬朗,岁数虽大些,却正义凛然,安分守己。

“矿上今都暂停工作了,晚上也不留人。我用这望远镜瞧了,怎么还有个姑娘站在矿上啊?”说完他又望远镜确认一番,“你去矿上,把那个女孩拦下查下干什么来的。要是迷路了就带来这屋。”韩都统的任何吩咐,对于金币都是任务般交接的光荣,打发金币要为国效力却无处施展的力量。

他一脚蹬地出声,“是!”又刷地敬礼,这种年纪的人能够被都统需要,可以做事,他安心踏实。每次儿都叫他不用客气行礼,他非要说是上下级秩序,怎么地都该遵守,规矩坏不了。不为这几两月薪,为中用为人民,不浪费粮食。

双臂间因一份自在娴静而觉没有累赘,手背拂过晚风不会孤单,矿里的橙冻流心黄的电灯泡晕圈,照亮了坡下的坑,这在温流之上,寒意少了几分。她也好裘衣,绒毛摸起来柔软自带温暖,女子穿起来华而百媚生,但是她尽量不穿。她去过朋友阿木的狐狸皮厂里,那些白色的或者黄棕色的狐狸们,无知哀求的灵动眼神在这兵荒马乱时期,并没有被人们注意。它的皮它的血,阿木说男人视为敌人的存在,他们残忍地像畜生,最后剥下的都是可用的。

阿木是小名,原名陈丁子森,是林莉儿的学长。但男女分校,不在同院。是个风风火火的男生,经常身边换着不同性感女孩,每喜欢一个女孩会送裘衣。阿木在林莉儿的母校出名的,被女孩子当成饭后谈资。“十万个女人,他的礼物还是狐狸皮衣。”班级里露露打着趣话娱乐大家,冁然而笑。

班里还有个早起画着浓妆的杨柏荭挤进堆里说,自称她这么美不见阿木送过衣。逗得哄堂大笑,因为这个人家里崇拜邪教玩法术尽傻帽。满脸雀斑,眯眯眼的她,傻溜着镜子,对林莉儿说可以把林莉儿的脸型做幻到她脸上。林莉儿开玩笑让她试试,她会被林莉儿送去阿木厂里做成她的第一件裘衣。她父母昔日龌龊迷信,神经下蛊搞过干净女人,污蔑人三儿过,她奶奶在家务活,嫌弃着她懒出了名的奇怪不知脸面,还到处坑骗别人钱财又凶上债主。她还上门踩那可怜女人破鞋,自导自演。大家嗤之以鼻,没得和她做伴,相由心生。新青年是务实务事求发展,列宁主义思想深入人心,是新潮。

阿木送过林莉儿几回皮衣,林莉儿最后一次拒绝实话说与他,她亲眼见过那层皮的主人,再送她心里会控制不住心疼沦为恶心,至此他没敢再提。阿木踩着他最新款的自行车,大街摇着铃,女友从后头抱着他,是个月月切换的一道风景线频道。也许未曾受过伤害,对敌人的憎恨无法想象转载到狐狸之上。

守株待兔,估摸着小蔡阿姨应该会找工人问她下落,寻到这里带她回家。

“小姑娘。”林莉儿盯着出汁的灯泡正口渴,要喝木筒里的茶。一只大手从背后篡到她肩上,她手一个不稳,木筒倾斜,冬瓜茶溢出了些。她以为是那被拒绝信仰的鬼,扭头看见了一名套着中短长大黑褂的朴素老头。腰上自系紧了一条黑皮带,方便做事,另一手抱着裹着毛巾的黑色乳狗。

“小姑娘,这么晚,还在这吹风可冷了哦。是找不着回家的路,还是等人啊?”他走到林莉儿面前探个话,脸上满布皱纹明显,线条柔和,搭配着黑白交错的小碎头发,风霜越尽,眼睛炯炯发亮。

“伯伯好。”林莉儿尊重老人,低头问好。直觉他是这里看矿的人,灯应该是他开的。“下午矿上的人不知怎么都不在,早上还好端端都在做事,我现在等不到我们的拖拉机搭回家。”

原来是矿工孩子啊,真是大意,把孩子落下了。

“我是咱这边防部队金参领委派的矿山看守,我们都统让我来请您过去一趟问话。”金币老头做事很性能,浓烈的循规蹈矩味,林莉儿认为他是守护老百姓的军队里一名手下。林莉儿胳膊酸,手腕疼,不断挪着木盒挂在手臂位置,眼里虽静,两眉心微拢。老头主动提议他背包提盒,抢着拿。一番互请之下最终老头帮忙提着,他步伐矫健,想必年轻时是个义气的强壮男人。渐渐打消林莉儿心中担忧,但路上老头只交代一句要先向都统问好,再不做声,打着手电,白银色的光打破了森林的宁静,清晰的听见两人的脚步声和自己的呼吸,小乳狗嗷嗷声。

林莉儿手里攥着脱帽的钢笔,藏在口袋里。她信任老头,也要以防万一。金币在前面走着,警惕的她跟在后边,走进了矿坡上右后方,新开垦出的一条林荫小路。小路两三里,拐过太多个弯道,树林里出现一个瞭望台。台上的一个卫兵持枪站着纹丝不动。踩着铺路鹅卵石,中途又错开两路,一条直达花梨木屋的正门阶下,一条绕到木屋后方。木屋正看三间房宽,带有木栏回廊。

里屋火光撩动,闪耀通明,红窗里的木壁上映着两个黑影,对桌而坐,门不上掩。林莉儿心里有点紧张兴奋,可以见到父母嘴上的英雄人物。她检查了钢笔没有漏芯,盖上钢帽。

“来了,金币啊。东西放台上。姑娘请过来。”原来是今天早上路过的两个军人,其中一个人热情,声音洪亮请他们入屋,另一个人喝着碗酒,吃着桌上一碟花生米。刘伯贤一眼认出了这个是韩彬平晨上画里的一角色。

“门口有鞋架,红木置物台,再接着竖形衣架上挂着灰色和绿色军衣。最里面有个灰石壁炉烧着柴火,暖系木香。左右各有通向一间房,角落一个旋转木梯通往二楼。

是镇上有名的韩一游都统,他问了落坐靠窗的林莉儿家里及掉队原由,又抓了一把花生米放在桌上。让金币摇林莉儿家电话报平安,林莉儿本想跟上前亲自打电话,被韩都统拦下。

“林老弟,和我,啊,韩一游。”他指了指自己笑着,“还有这旁坐的刘伯贤参谋长熟的很。说起来,你该叫我伯伯,唤他刘叔叔。”他两哈哈开怀笑着,不用磕开花生,手就着花生壳中间缝轻轻一掰,花生米倒入手掌,一下两下送入口里,又配着一口小酒。桌上摆着棕褐色瓷酒瓶没有标签和名称,是刘参谋长家人川地托来的自酿酒。刘伯贤夸赞着林家出美人,黛眉生花容。小小年纪的林莉儿自觉很多需要学习和弥补的地方,忽然脸红发窘硬着头皮道谢,逗乐了两个长辈。一桌子人畅谈着,长官有问话林莉儿才回答,其他不敢多提。也没有问韩彬平与其关系,她也不太感兴趣,但都有个韩字。

城里家位于独栋洋房院区的林家正喧闹着,家边都是树丛。“蔡姨,怎么看的她,矿山停工没把她带回来,没亲自去找?马上宵禁了,这夜路刀枪不辨人。当间谍抓去了就麻烦了。“林太太和林白石对着欧式长桌而坐,林太太放下手里碗筷吃不下饭,质问着。白色玻璃花壁灯上方挂着基督徒的聚会照片。但林莉儿这时候信佛,只为佛常怜悯众生。旁边的姐姐林茹儿与林莉儿长相极为相似,却更落落大方,举止得体安静吃饭,不掺话。林莉儿多了一分娇躁,让她不满意,她会撒娇,撒娇不成就关在屋里不做声抗议,沉默的呛声。

“路上遇见骑自行车的陈家少爷阿木问不到小姐去处,自个提着骑车去森林载她回来,我就托他千万送回小姐。”平时一向伶俐的蔡姨正在祈祷阿木少爷快点把小姐带回来,工资扣了不打紧,她的脑袋可是悬着。林太太不放心,非要让司机开车去接。

“行了,行了。不用大动干戈,这还早。才五点多。阿木你还不放心,说到做到的一男子汉。”林老爷看着墙上时钟,提了哪壶,蔡姨想到了林二小姐说过的阿木送裘衣的事情忍不住偷笑了下。林太太这下对着蔡姨可是睁圆了眼,蔡姨赶紧捂上不听使唤的嘴肉。

“丁应应,丁应应。”家里的电话铃声极度美妙,林先生眼神示意蔡姨接电话。蔡姨躲开林太太的怒火,火箭般冲去房间外楼梯口的电话座,接了电话。是一根救命稻草,“是,我知道了,我会跟先生说的。谢谢金先生。请替老爷问候下刘参谋长。”她用最后的言语,礼貌倍加,呵护这一根稻草。

得知刘参谋长来到哈尔滨,林老爷把女儿都搁一旁,直呼着有幸能再见上老参谋长一面。而林太太一直责怪蔡姨放林莉儿去嫂嫂家,但声音柔软了一些。“孩子大了翅膀硬了,林子到处飞不禁摔的。”她让其出个主意怎么管束她。

“妈咪,下个月去法国留学的事情,家里老炎已经和学校交接好了。其他东西请蔡姨帮我提前准备下,给我列下,过目。”林茹儿一双修长,熟练钢琴的手接过蔡姨递过的茉莉花茶漱口,用着餐巾轻轻擦着鲜艳欲滴的粉红嫩唇,缓缓拉开铁制的餐椅,撩齐长发。“爹地,妈咪。我吃完了,先上楼念书了。”就这样离开了餐桌。“趴嗒,趴嗒。”穿着棉鞋,上了瓷砖铺的楼。蔡姨计生心头,凑到林太太耳边私语,林太太满意地眯着月牙眼点头。

得到林太太指示的蔡姨又到林老爷身边耳语,他脑海里的银行账户数字开始往下波动着。太太管事精打细算,一家温馨幸福,全家靠他工作支持家用。钱财绰绰有余,但战火纷飞,腰包还得自己扛着些,许多难民无家可归,饥寒受冻。一部分钱本来打算拿去基督慈善处捐出,帮助百姓。现在林太太又打着主意了,计划赶不上变化。

“这个给你。”韩一游剥出的花生递给了林莉儿,林莉儿慢慢捏碎花生皮到金币刚递的餐余小盘里,然后送入小嘴。

地上小狗在木屋壁炉最右边墙角嗜睡着,金币给狗裹好毛巾打算搬上楼。狗面前放了一碗水。

“金币,这新的狗你就自个养着吧。怎么狗一直在睡?”韩一游转身看着抱狗的金币,金币是个独居老人,他的妻子在哪里,是否安在?林莉儿在旁没听出所以然来。都统展开怀,将醉醺醺的狗接过。刘伯贤起座,一群人围观着一只狗。

黑狗散发着乳酒味,是条公狗。嘴巴粉红吐着粉色舌头,蜷缩熟睡着,是条军队母狼狗不久前生的幼崽。刚喝了中午韩彬平不喝,倒进了狗碗里的酒水。

“这狗陪着金币老哥,好做伴,不用几个月就大了。取的什么狗名?”

“都统,名叫包菜11。”金币回答。连林莉儿都困惑这名字了。大家追问这名字想法。 “这狗爱吃包菜,还没脱乳,我用鹿乳喂的。长只有11厘米。”金币填上了大家的好奇空洞,林莉儿用自己的手测量狗身,确实还没自己手长。

“这狗还加代号啊,要是以后不听话送到军营里头,搭军犬一块训练。军营里可是有专业的畜生驯养师啊。”刘伯贤看了下兜里怀表,给兴头上的韩一游默默亮了一眼时间。林莉儿用指头触点着包菜11的嘴巴,闭着眼睛用温湿的舌头舔了几下指头,萌态可掬。林莉儿不觉得脏,却不会再剥花生米。“来日再见吧,小可爱。”林莉儿跟包菜11约定着,又刮了下它的脑袋。

大家纷纷离席,阁楼上补觉完的司机睁着惺忪睡眼走到了屋后,回见时衣装整齐,涣洗过的样子。木屋前留下金币一个逐渐缩小的敬礼身影。

阿木学长踩着车在矿上找了几遍,不见林莉儿踪影,一个哥哥般的焦急踩遍了林上矿地。一辆车从林里开了出来,里面后座坐着林莉儿和两个军人。阿木一个脚蹬落空,又急速追上。

“林莉儿!”他大喊着对方的名字,又扯破喉咙”林莉儿!”声音嘶哑了。加快车速追了上去,矿上比较曲折,军车速度慢些。车里人都听见了呼喊声,司机被韩都统叫停了下来。

林莉儿打开车窗,不好说话,又下了车。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阿木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替蔡姨来接她回去。一脸傻气的阿木这时候突然帅了几分,林莉儿从外套取出刚在木屋壁炉前,金币洗过烘干,还留有余温的手帕给阿木擦额头的汗,阿木享受着。林莉儿又把手帕放到他手里,感谢他。

“你不擦完吗?”林莉儿丢下掉下深渊的阿木,又回头微笑,“自己擦哦,满脖子都有。很晚了,一起走吧。”说完上车甩上门,阿木是个花心学长,她不会中招的。阿木自行车在前飞快踩着领路,军车一路放慢速度跟着,这是刘参谋长的意思。

林莉儿喝着木筒里的冬瓜茶,身旁的韩都统借过木筒凑鼻闻下,冬瓜茶是街上固定老摊买的。

“小姑娘很少喜欢这臭烘带后劲香的茶,可是眼光独到,有人能忍下一尝,方知它的甜啊。”韩一游都统夸的让林莉儿更加自审和警觉。这茶不仅仅是解渴,被他一语击中,是个品字。但在大多数人记得的是比水果汁价格便宜的冬瓜,认知里它是路边摊东西。刘参谋长称赞冬瓜茶与女人喜爱的榴莲类似,男人有时候对金钱概念不大。

一路上城里静寂,铺着不平整的大石头,下雨天会有水洼。现在是雪天,地上光滑出冰。即使是晚上再暴戾的门户也不敢吵闹打孩子。起事有异样声,打搅邻居的人都会被宵禁的巡逻队抓了去,可就难办咯。

住在城里胡同街对面郦之景洋楼区的韩彬平坐在二楼阳台窗口的窗沿上,看着今天的画作。他19岁,185的身高得到父亲优良的遗传。房间里有个侧屋,里面是锻炼室,放着铁棍,举重等练肌器材。

他走近墙壁上将卢可可穿旗袍的画像取下,那是他两小无猜的同龄玩伴。卢可可了解他喜欢画,韩彬平十八岁成人礼宴会上她送了自己的画像。韩彬平正常时候都不会惹她,她这画也是自己差家里佣人挂在他屋子里的,他没有阻止,包容这一切。韩彬平似乎钟意眼前的松鼠吃栗图,被他挂到了墙上最醒目的位置,树下坐着只是一个路人“林莉儿。”

他靠自己努力得来的成绩得到了军队放出的军官家属留学名额。下个月,他要坐着轮船随着几位军官,要离开中国了。生活就是这样平凡,还有很多需要去探究学习的,大家皆是如此。

老炎在门口放风,提前等候林老爷嘴里的刘参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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