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影回了趟农村老家。
她失恋了,想平复一下心情,就请假出去散心。在外面玩了几天,心情并没有见好,只觉得眼前美景都蒙了一层灰幕,心也时常像被人用手攥住一样,让她喘不过气来。
这时候她想到要回家。虽然她已经连续三年春节找借口不回去了,但现在她有点想回那个在情感上总是“不确定”的家。她不确定自己爱不爱这个家,也不确定家人是不是爱自己。
父母从地里干活回来,看到她在家门口等着,惊讶得把摘回来的棉花都掉落在地上。家乡饭未必真的可口,但吃着总是舒服。呆了两天,话多的妈妈开始问她生活和工作的情况。
问她找没找男朋友,她心痛了一下,然后说:“没有。”妈妈于是开始唠叨,说同村像她这么大的姑娘几乎全嫁人了。“除了王家那个姑娘,那孩子,命苦啊。”妈妈说。
然后妈妈开始问她的工作。她就说在一家大公司当文秘。还能怎么说,她心想,难道照实说自己在歌厅做小姐么。妈妈打听她的收入,并有意无意说起弟弟虽然学业有成、工作顺利,还受邀到各地讲课,但其实收入也不算高,找了个女朋友,却因为买不起房一直不能成婚。“唉,你弟弟你知道的,老实孩子,不太会搞钱的。”妈妈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说:“所以咱们可能,还是得帮帮他。”
柳影没说话,静静地看着正在落雨的院子,想起小时候和弟弟在这打闹玩耍的样子。又看看远处的小路,以前每天她都要骑车带着弟弟去上学,弟弟从后面搂着她,头抵在他的后背上。她很爱她的弟弟,但妈妈这么说,让她有些厌恶。
弟弟是她的骄傲。不管是和朋友聚会、还是在歌厅陪酒,甚至是在和客人做完之后,只有有聊天的机会,她就会说起她的弟弟。“我弟弟是医学院的高材生,学中医的,很多地方都邀请他去讲课的。”这时她要么和朋友坐在一起,要么倒在客人怀里,要么在床上和客人睡在一起。“你知道么,我家祖上其实就是行医的,我家很多亲戚都是医生,有的在乡村行医,有的在医院当医生,但最有出息的就是我弟弟。”
弟弟上学的时候,她经常给他发红包,还从网上给他买吃的。等弟弟工作后,她去看过他几次,每次走的时候都会在信封里装几千块钱,偷偷放在他枕头下面。弟弟来看过她一次,她特别开心,请了一周假带他到处玩,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后来她离开南方到北城工作,就再没和弟弟见过面,两人的联络也逐渐少了。
爸爸很少和柳影说话,看到她总是有些局促的微笑一下,然后就拿起个什么去做活计。柳影知道爸爸是在躲她,因为他一直觉得对不起自己。
柳影读初中的时候,学习成绩很好,在镇上的中学排前几名。听到她要考中专的时候,校长、班主任、各科任课老师轮番来她家做工作,说孩子是学习的好材料啊,让她上高中吧,她能考上大学的。但她爸当时在生病,家里除了几亩棉花地外就没了收入来源,还要花钱治病,家里是真供不起两个孩子上学啊。
她爸送走了校长、老师,回来之后一天没说话。第二天天还没亮,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想偷偷去县城,拼命把孩子学费挣回来。但还没出家门,就绊倒在门坎上,摔得鼻青脸肿。她妈被吵醒,看到这个情状放声大哭。柳影也醒了,哭着说自己不上大学了,去读中专,这样可以早点出来工作,减轻家里负担,供弟弟上学。弟弟也跑过来,哭着说要让姐姐考高中上大学,自己可以种地。总之一家人哭作一团。
后来柳影还是去上了中专,但家里的钱只能供弟弟上学,中专学费也凑不够啊。每到要交学费的时候,她就特别焦虑,到处去打零工,再到处去借钱,就这样坚持了快两年的时间,实在是没钱了,她也就辍学去省城打工了。
从那之后,爸爸就不爱说话了,见到柳影就笑笑,然后就躲开了。后来她爸病养好了,拼命工作,家里的光景越来越好,终于供弟弟读完了大学。
又住了几天,柳影的心情平复了一些,就准备回去上班了。好多客人要找她,经理天天打电话。
她和妈妈说她要回去上班了。妈妈也没留她,说了很多叮嘱的话。这些叮嘱说没用吧好像还有点用,说有用吧那是真没用。
“哎,对了”。妈妈最后说:“你去看看王家那个姑娘吧,她的病很重,可能日子不多了。”
“她是谁啊?”
“王丽霞啊,你把她忘啦,她是你小时候最好的朋友啊。小霞。”
柳影眼前浮现出一张笑脸、大大的眼睛和两根小辫子。“小霞啊,她不是考上大学了么?怎么还在这里?”
“录取通知书拿到了,去报到的时候发现生病啦,就回来了呀。这都三年了,她妈说她快不行了。”
“什么病?怎么不去医院看?”
“好像是什么癌,要不就是白血病,反正治不好,花了好多钱也治不好。后来实在没钱了,就不治了,回家了。”妈妈说着,低了下头,一滴眼泪落在地上,把灰尘都震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