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仆人脚步轻快,匆匆来到大厅,单膝跪地来报:“主人,融城肖城主携公仪夫人,和锡城贾城主,已到南郭府前门!”
南郭言激动地站了起来,大笑着说:“快快有请!”他整理了下衣袍,来到大厅门口右侧,面朝前门入口,侧身站着。
其他人也纷纷起身,依次侧身站在了南郭言的身后。
二夫人起身来到南郭言的跟前,行礼说:“大老爷,我先回房了。”
南郭言点了点头,说:“你去吧。”
二夫人朝大家点了点头,微微一鞠躬,就退出大厅、回房去了。
我跟着南郭彬起身,站在大夫人的身后。娇娘站在我和南郭彬身后。
我全身肌肉紧张,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厅入口。
南郭彬突然神情奇怪地低头看了我一眼。我这才留意到,自己的手心在冒汗,有些站立不稳。
南郭彬轻轻笑了笑,摸了摸我的头。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一会,两男一女在仆人的引导下,出现在大厅。
早已等候在大厅门口的南郭言、大夫人、南郭彬、娇娘等人,屈膝行礼。我和南郭晴,也跟着大家一起行礼。南郭晴站在大夫人身侧,我站在南郭彬身侧。
对面三人也笑着屈膝行礼。
相互行礼完毕。
南郭言上前一步,往右微微一转身,右胳膊向前伸直,手掌摊开,手指并拢,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笑着说:“肖城主、公仪夫人、贾城主,里面请!”
他将肖城主引到自己原先坐着的位置。公仪夫人和贾城主,也依次坐下。
他自己在刚才南郭彬和我坐的位置上坐下。其他人也依次坐下。
如此,大厅的排位为,左边依次为肖城主、公仪夫人、贾城主,右边为南郭言、大夫人、南郭彬、娇娘。其中,南郭晴坐在大夫人旁边,我坐在南郭彬旁边。也就是说,我正对着贾城主——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肖城主坐定后,首先开了口,笑着说:“言将军,你家大厅好暖和!我一进门,都快忘了现在还是寒冬时节。”
他三十岁左右,有一个大蒜鼻子,双目炯炯有神。
公仪夫人浅浅一笑,附和说:“可不是嘛,比我们家大厅还暖和几分。是不是啊,贾城主?”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脸上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含情目。她看见我看着她,便朝我礼节性地淡淡一笑。
我立即收回目光——她并没有给我特别亲切的感觉;连南郭彬给我的感觉,都比她给我的感觉要亲切得多。
贾城主开口回应说:“两个大厅都很暖和。不过,若真要相比的话,还是肖城主家温度更适宜些。来到这里,倒是有些热、想脱衣服了。”
那天,我躲在地道中听过他的声音。那么阴寒的声音,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就在那天,我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背负复仇的使命。
说完这些话,他咧了咧嘴,嘿嘿一笑。他的笑容转瞬即逝,双目阴鸷、眼露精光。这么暖和的地方,他的声音依然带着冰冷之气。
我的父亲常常对我说,相由心生。一个眉清目秀的人,往往为人也十分和善;反之,亦然。那么,这人一看就是阴险狡诈之徒,我的父亲怎么就着了道呢?我心中充满了疑惑。
南郭言听了贾城主的话,朝负责火盆的那位仆人点头示意。那位仆人立马将其中一个火盆用炭灰盖住。
南郭言陪笑道:“不好意思,都是我照顾不周。”
公仪夫人轻笑着说:“言将军,你太客气了。我觉得大厅的温度挺舒服的。只怕,贾城主是因为阳火旺,所以才会觉得热吧……”
贾城主不客气地打断公仪夫人的话,说:“言将军,这事应该是大夫人照顾不妥才是。你是堂堂一融城护城将军,怎么能关心炭火之事?”
南郭言本来听了公仪夫人的话,内心舒坦了些;听见贾城主依然咄咄逼人,心中不快。他是个将军,连肖城主都要看他几分薄面,如今见这贾城主不但对自己不恭,而且连公仪夫人的话,也会打断。当下就变了脸,冷哼一声,并不做声。
大夫人赶紧开口说:“贾城主说得极是,是我一时疏忽,还望肖城主、公仪夫人、贾城主不要怪我照顾不周才好。”
肖城主哈哈大笑,说:“大夫人,你这说的是哪里话?南郭家与我南宫家,本为一家人,何必说这种客套话。什么‘怪’不‘怪’的,生分了。言将军,听说你家新增加了一位成员,应该是彬贤弟旁边的这位吧?”
听见肖城主出来打圆场,南郭言觉得脸上重新有了面子。他笑着说:“是啊,正是她。悦姑娘,过去见过肖城主、公仪夫人、贾城主。”
此时我已稍稍稳住了心思,便站起身,绕过大餐桌,向肖城主、公仪夫人、贾城主,行了屈膝礼。
肖城主站起身,扶起我,笑着说:“小姑娘,你今年几岁了?”语气和善,笑容真诚。
看见善意的笑容,我的心便没了防备。我笑着回答:“回肖城主,过完年,就九岁了。”
肖城主轻轻摸了摸我的头,说:“真是个伶俐的孩子,回去坐着吧。”
我微微向他一鞠躬,就往回走。
贾城主漫不经心地说道:“听这姑娘的口音,好像不是融城本地人。倒好像——带着点莘城口音。”
我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恐惧布满全身的每一个毛孔。我努力稳住身子,让步伐不乱。
南郭彬笑着替我回答:“贾城主,你说这话,可就太离谱了。我是在融城城门附近发现她的。当时她快冻死了。莘城与我融城相隔千里。山路崎岖、地形复杂。若你我徒步而行,只怕也未必能从莘城顺利到达融城。何况一个不满九岁的小姑娘?”
我听见南郭彬替我说话,松了口气。听见他的声音,我的紧张,也放松了不少。好不容易走到南郭彬的身边,一屁股坐下,身子有些发软。
南郭彬伸手搂着我,笑着摸了摸我的头。一股暖意,传遍我的全身,我似乎又恢复了体力。
贾城主有些不高兴了,他板着脸说:“我又没说她是孤身一人从莘城来的。我只是说,她的口音中带着莘城音。”
南郭彬继续接话说:“莘城语言与融城的并不一样,这么小一个姑娘,怎么可能会两种语言?我猜,她应该是在融城周边的一些小村庄长大的,所以说起融城话来,口音有一点怪怪的。小姑娘,是不是啊?”
听见南郭彬问我话,我提气大声说:“我从小就是个小乞丐,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长大的。我只知道,自己每天早上一醒来就开始找东西吃,天快黑了,就找地方睡。我不知道自己说的是融城话还是莘城话,反正我能听懂你们说话。”
我看贾城主张了张口,似乎想反驳什么。
娇娘显然不喜欢南郭彬总是帮我说话,她岔开话题说:“晴姑娘,好像过完年就七岁了吧?”
公仪夫人柔声说:“过完年,应该是八岁。今年,小晴儿就已经是七岁了。”
南郭晴声音亮亮地回答:“回公仪夫人,正是。”
娇娘笑着说:“我看这晴姑娘,和悦姑娘,还真像姐妹俩。”
大夫人笑着说:“可不是。自从悦姑娘来到我家,晴儿每天都往她房间跑。两个人嘻嘻闹闹的,好不热闹。”
说到这,她想起了伤心事,叹了口气,说:“要是兰儿在就好了。兰儿过完年,也该九岁了。她和晴儿,以前就是这样打打闹闹的。”
南郭言脸上有些不悦,开口道:“大夫人,事情已经发生快一年了。晴儿好不容易开心些,你就别再提伤心事了。”他并不喜欢当着两位城主的面,提自己家的伤心事。家丑不可外扬。
公仪夫人绝顶聪明,她立即岔开话题,笑着说:“言将军,你府内究竟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娇娘最近整日都不在城主府内,天天往这南郭府跑。连这小年,也不在自己家过。”娇娘是肖城主的妹妹。娇娘来南郭府过小年,也是肖城主能来南郭府串门的一个重要原因。
我听仆人私下里偷偷议论,这南郭言为人耿直,数次进言得罪肖城主,并不是一个深得肖城主喜爱的将军。若不是因为南郭府专产护城将军,只怕肖城主早就让南郭言滚蛋了。最近几年,南郭府人丁单薄,无男婴出生。但愿这南郭彬能早日成婚,生一个儿子。不然,只怕南郭府的风光很快将不再。
娇娘面带娇羞,偷偷瞥了一眼南郭彬,怕惹他不高兴,低声说:“公仪夫人,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
娇娘年方二八,生得娇媚动人,玉肌柔嫩,走起路来摇曳生姿。看见她,我真正体会到为什么说“女人是水做的”。她平时并不太说话,只是时不时偷偷看一眼南郭彬。
如此一位妙龄佳人,居然对南郭彬如此倾心。我不由地也观察了下南郭彬。
南郭彬今年二十岁,剑眉星目,身材挺拔,气质清朗。说来也怪,他一向待人淡漠,我却觉得他和善。也许是因为他总是笑眯眯地看着我吧?或者,是因为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我才会觉得他特别亲切?
我正心中想着事。耳朵突然竖了起来,因为它接收到了“兄长”二字。
只听公仪夫人柔声说:“贾城主,你说当日,我兄长是被不知名的毒药所害。你说会帮我去打探,是谁下的毒手。不知你如今查探得如何了?”
贾城主厚颜无耻地说:“那毒药极为罕见,我查了整整半年,至今一无所获。只怕,你兄长是被什么世外高人所害。”
闻听这话,我眼中喷出怒火,狠狠地盯着这位贾禽兽。只恨自己不能立刻过去,掴其耳光,掴烂他的嘴,让他满地找牙。
公仪夫人沉思了会,说:“我兄长为人谦和,从不与人结仇,应该不会得罪什么世外高人。”
贾国主冷哼一声,说:“你已经多年未见你兄长了,你怎知他性格没有发生巨变?”
我恨得牙痒痒,很想冲过去,斩了他的首级当球踢、让狗啃。
贾城主突然神色紧张,转头向我这边看过来,想必是感受到了我怨恨的目光。
我心一惊,赶紧低头假装在玩自己的衣角。
我用余光偷看,发现贾城主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他盯着我们的脸来回看了好几遍,发现没什么异样。
贾城主松了口气,继续说:“那日机缘巧合,我到莘城游玩,便想去拜访朗城主。刚到门口,就发现不对劲,连个迎门的人都没有。我叫了半天门,没有一人答应。我心中有些担忧,便不请自入,发现里面全是死尸。可怜的朗城主和他的夫人,在宴会大厅中毒身亡。他们双双倒在宴会餐桌旁,七窍出血。宴会餐桌上,还摆着没怎么动筷的美味佳肴。他们的女儿公仪奡,惨死在自己房内,头颅滚落在床脚,血流了一地。其他仆人,都被人用剑杀死。”
贾城主的声音变得低沉:“府内一个活人都没有。朗城主与我知交多年。如今见他死得如此惨烈,我心痛不已。我向莘城百姓宣告了朗城主一家被灭门的消息,并组织百姓厚葬了朗城主和他的家人。葬礼过后,莘城的百姓恳请我留下,担任他们的城主。我深知,一城不能一日无主,不然,建城千余年的莘城,只怕会毁在城民的自相残杀中。在莘城百姓的苦苦哀求下,我迫于压力,只得做了莘城的城主。我想,公仪夫人,你应该也不会反对吧?”
我垂着头,不敢再看向贾城主,怕他会看出我眼中的仇恨。
我紧闭双眼,强忍住眼泪。我上下两排牙齿狠命咬在一起,牙齿都快被咬裂了。我双手死死握在一起,指甲深深地嵌入肉中。
可是,我一点都不感到疼。
我从莘城一路来到融城,途中听说过很多种莘城城主一家被灭门的版本。各种各样的都有。传得最多的,就是贾城主所说的版本。他真是苦心孤诣,是个造假高手。
公仪夫人听后眼中噙着泪水,她声音哽咽,低声说:“我们公仪家,一向人丁不旺。我的父亲,只生了我和兄长两个孩子;到了我兄长,只生了公仪敏一个女儿。如今,我公仪家已无任何血脉。你若能护得莘城百姓周全,我怎会反对?我在此多谢你仗义相助。不然,只怕我兄长及其家人无人收殓,建城千余年的莘城就此毁于一旦。我祖祖辈辈的心血也将置之东流。”
贾城主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他立马收敛表情,说:“公仪夫人果然独具慧心,见识高深。”
南郭彬突然开口说:“按贾城主所说,朗城主是在宴会上被人下毒所害。那么,他是一城之主,谁能有那么大的能耐,让他大摆宴席呢?”
肖城主迟疑着,开口道:“摆大宴,不是只有城主往来才会如此隆重吗?”
贾城主脸色一变,反驳道:“莘城建城那么多年,结交的英雄豪杰数不胜数。遇见几位重量级的老友,想来也会大摆宴席庆祝吧?”
南郭彬不以为然,他摇头道:“如果是重量级的老友,想必是世外高人,他们都品格高尚,怎会下如此狠手?此事蹊跷,以我之见,应该是居心叵测的歹人所为,而且筹谋很久。”
贾城主显然不想再继续探讨这个问题,他站起身,说:“言将军,不好意思,我还有约。我先告辞了。”
肖城主和公仪夫人,也都站起身,双双告辞。
娇娘也站起身,说:“言将军,我也该告辞了。”
她的目光在南郭彬身上逗留了会。南郭彬冲她淡淡地笑着。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南郭言站起身,带着家人,送他们四人到大厅门口,行屈膝礼恭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