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蒙蒙亮,惜花楼里便来了位不速之客。
“明日午时,咱家来接青荷姑娘入宫。”那人说完便将手上的东西递给阿娘。
阿娘同青荷跪谢后,阿娘便拿了些打点的东西送那人出门。
青荷没跟出去,而是坐到桌旁,给自己倒了杯茶,她精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倒茶的手却抖得不成样子。
我见阿娘回来关上了门,连忙跑过去询问:“阿娘,发生什么了?为什么他要来接青荷?”
阿娘拉我坐下,一只手拉着我,另一只手覆上了青荷握着茶杯的双手:“茸茸,这是圣旨,圣上让青荷入宫为妃的圣旨。”
我看书上说圣上选妃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呀,世家适龄女子进去了都要经过层层筛选,为何会这么草率地将青荷接进去?我不解。
“妈妈,我该怎么办?”青荷抬眼看着阿娘,声音有一丝哽咽,眼眶里泪花打转千百回,却愣是没落下一滴泪。
“还能怎么办,认命吧。”虞娘从楼上下来,自顾地走到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违抗圣命后果不用我多说了吧?哎,他还是老样子啊,什么都依着她的孩子。”这是我自虞娘回惜花楼以来第一次见她说这么多话,除了一起过节吃饭时能同她坐一桌,平日里我几乎没怎么见过她,就好像她未曾住在惜花楼一般。
“她的孩子?青荷,你跟妈妈说,你是不是惹到什么人了?”阿娘突然想到什么,拉着青荷的手问道。
青荷支支吾吾,良久未语。
我思前想后,这几日唯一得罪的就是长公主了。虽说青荷跟太子有点小纠缠,但太子也不会傻到让青荷做他小娘。我看了看青荷,只好道:“是长公主,阿娘,长公主不是要同叶状元成亲了吗?”阿娘应是知晓的,只不过她想听青荷自己说而已,她好几次跟我说几个姐姐们都长大了,干什么都要瞒着她,对我旁敲侧击地提醒教育。我不忍看这僵局,只能硬着头皮打破了。
“哎。往后一个人在那,要照顾好自己。”阿娘将青荷揽入怀中,轻轻地抚着她的发,叹了口气。
今日我和小风不用去学堂,我们百无聊赖地在楼上吃着张原拿来的红糖米糕,听说是他娘起个大早做的,配着山楂汤简直一绝。
“唔唔唔——”张原似乎被米糕噎到了,但手指还在指着窗外。因为下雨,我和小风都没有坐窗边,他爱看雨景,这个客间窗户又恰好对着外面,他便边吃边看了。
小风连忙递茶水给他,他喝了一口似是缓过些来了:“快看!那不是状元郎吗!”
闻声,我和小风连忙过去看,确实是叶状元。
“青荷姑娘,外面那人要见你,非说你不下去他不走!”店里传菜的小二上来传话。
青荷已经走到这间客间的门口了,只摆摆手,示意他知道了。
“茸茸,你过来。”青荷对我招了招手,脸上冷若冰霜,恢复了从前清冷仙子的模样,仿佛前些天那个春心萌动颊浮红晕的人从未出现过一般。
我不敢耽搁,连忙小跑过去:“青荷姐姐……”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我估摸着多半是之前她给我们看的幻彩白玉镯了。
“你将这个交给他吧。”说完,她便转身。我拉住她月白的衣袖:“没有什么要同他说的了吗?”
“没有。”她没有回头,说完便走了。
是啊,还能说什么了呢?祝他“前程似锦”吗?尚公主了还怎么求前程呢?祝他同公主“百年好合”?青荷姐那么爱他,怎么说得出口呢?
我心事重重地下楼,撑了把旧伞出门。三两步来到叶佐尘跟前,不敢多言,把锦盒塞给他转身便想跑。
他拉住我:“她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你想要她说什么?她还能说什么呢?”青荷自己都未曾在我们面前落下一滴泪,此刻我却替她难过了起来,声音都哽咽了。我甩开他,头也不回地向楼里走。我听见他手上的油纸伞落在了雨里,但是我没敢回头看他。
“你让她来见我一面吧,就一面……”他用力喊出,这声音都不用我传话,青荷都听到了。鲜衣怒马的状元郎今日如此模样,连我都不忍多看,青荷又怎能呢?
“青荷姐姐……”我一进门,就看见青荷站在我面前。
“随他去吧,爱站就站,从此陌路人同我何干?”青荷面色冷冷地,眼神却飘忽门外。说完转身去了后院。
我悄悄跟上去,发现她并未撑伞,而是在院中石桌上写字,大雨冲刷着,加上离得远,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写什么。
她不停地写,一张又一张。宣纸被浸湿,笔墨被雨水冲刷染地到处都是,青荷月白的衣裳早已染墨,她并没有停笔的意思。
“世间花叶不相伦,花入金盆叶作尘。”小风在我身旁观察了一会儿,淡淡念道。
我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他不语,我便细细地看着青荷,笔画动作看来确是此句。
冬菊懒懒散散地路过我们,然后说了句:“那状元郎可千万不能没在咱门口啊!”青荷闻言便停笔了,将她写的东西全部揉作一团。
小风听了却连忙出去,我看了看青荷,见她往屋檐下走,便赶紧去追小风。
小风撑了刚刚我打的那把旧伞,然后又带了一把新伞,径直奔向叶佐尘。我也连忙撑伞跟出去。
“你有替她考虑过吗?你在惜花楼前这样一意孤行能改变什么吗?你只能给她带来无端的麻烦而已。”我在离他们一步的地方顿住脚步,静静听着小风同他说话。今日大雨,街上行人原是不多的,可是这叶佐尘在这这样一闹,人都纷纷出来看戏了,撑着伞也不管衣裳浸湿,更有甚者,驻车观望。这传到那几位大人物的耳朵里,恐怕又会在青荷的账上狠狠记上一笔。青荷日后在宫里恐怕要寸步难行了。虽然他并不知晓青荷要入宫的事情,可是他这样实在是下长公主的脸面。
叶佐尘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一般,也没接过小风递的伞,转身走了。那背影怎么看怎么落寞,仿佛少年郎的生气在一瞬间被人抽干了去。
没走几步,便有马车停在他面前。约莫是叶府的马车吧,上面下来了两个小厮将他扶了上去。我和小风还站在雨里,便见青荷追了上去。我们一愣,反应过来刚想上前追,结果被冬菊一把揪住:“你们两个小鬼头就不要凑热闹了,让她去撞撞南墙吧。”
“小风,你说如果他不尚公主,他同青荷有没有可能?”
“大概吧。”他说得模模糊糊,但是我还是能知道的。除非他抛下一切带青荷走,否则他也最多只能纳了青荷做妾,这世道,凭我们这样的出身,又怎敢要求什么呢?时间久了,谁知道他会不会又有新人入府忘了青荷呢?
冬菊嘴上是那样说,可是还是放不下青荷,带着我俩离青荷七八步的距离跟着,就像上次一样。
那马车行地异常地慢,可是车上的人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青荷小跑着被潮湿的衣裙绊倒,她抹了把脸,爬起来又跌跌撞撞地向前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