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家人知我封家家规,故而并未要求我帮他看病。”
“那是?”
“排队,获得优先看病权。”封常棣慢条斯理道,“待我大哥痊愈了,我才可医治他人。但前来求医的人甚多,齐家便想早他人一步。”
“听闻司命一脉专为封家传承而设,专医疑难杂症。说到底,司命的专职也是救死扶伤。”贺锦兮想到了在小后院苦苦等待封常棣救治的众人,轻轻叹了口气,“但如今,这家规却阻断了旁人的生路,这已经是背离了立规的本意。”
封常棣沉默,只凝目看着她。
“我……说错了么?”贺锦兮被他看得不自在,正要避开他的视线,却被他的掌心托住了下巴,直视向他的眸子。
那双眸倒影着火苗,炙热得能飞溅出火花般,烫得她脸颊红彤彤的,她避无可避,眼睁睁看着他另一只大掌撩开自己的发丝,越靠越近……
“封常棣……”她的身体僵硬着,想要躲开,却不听使唤。
好像,她没那么排斥他的接近。
甚至,还有些期待。
她紧张地闭起眼,却能感受到他的热意逐渐靠近,听到他低醇如陈年佳酿的嗓音惊讶开口,“贺锦兮,你……你的耳后长出头发。”
跳动不安的心在这一刻骤然停止,贺锦兮蓦地睁开眼,便见到他的手指正摩挲着她的耳后。
原来,这才是他的本意。
一丝失望一闪而过,随即又是一愣。
她下意识抬手摸了一下,倏地笑了起来:“头发!哎呀!是那些药渣!”
“药渣?”封常棣收回了手。
贺锦兮便把自己将每日熬药后留下的药渣敷于耳后的事情同封常棣说起,末了又道:“我看书上说,一些方子的汤汁和药渣同样有效用,你之前也说过,外敷和内服都是疗法。我便拿自个试了试,没想到,竟然真的长出头发了!封常棣,那这是不是说明南阳侯的头发有救了?”
封常棣含笑点头,望着她的目光满是欣赏:“你越来越有大夫的样子了。”
“是因为我熬出了药?”
“医术传承千年,药方不断增进和改良,才能拯救无数世人,而这一切靠的是千千万大夫的尝试,有些人甚至为此付出了性命。以一己之躯,为百姓求得平安。”封常棣的声音有着难掩的激动,“你在自己身上试药,恰如上古时神农尝百草。”
或许她连医术的门槛都没有摸到,但是,当她在将药渣贴于耳后的那一刻,她已经有了仁爱之心,称得上“医者”二字。
封常棣很是欢喜,却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她研制出了药方而欢喜,还是因为她倾心于医术的那颗心,与他相同。
贺锦兮全然不知,她收起欢喜,便又立刻摇头:“个人体质不尽相同,在我身上有效,未必在旁人身上有效。我想,还应当再寻一个人试试,那人最好也有谢顶的烦恼。”
“倒是有一现成人选。”封常棣微微点头,唤来海叔。
贺锦兮原以为他要令海叔物色合适的人选,不想他却指着药炉朝海叔道:“自今日起,你便用这药渣敷头……”
贺锦兮看着海叔花白的头发,一把拉住封常棣:“不是说要找谢顶的人吗?”治病讲究的是对症下药,找海叔敷药渣哪能看出什么效果?
封常棣看了海叔一眼。
于是,贺锦兮眼睁睁看着笑盈盈的海叔抬手取下他的管家帽……
一圈花白的头发绕着海叔的头部,唯独正中间的位置光溜溜的,在日头之下,闪闪发光!
这光亮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贺锦兮深吸了口气,下意识地问道:“海叔,您是不是姓地?”
海叔咧嘴一笑:“二少奶奶您记错了,老奴姓易,名中海。”
贺锦兮:“……”
果然……人如其名!
海叔离去不多久,砂锅的汤药也到时辰了。
贺锦兮的心又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其实已经失败了很多次,可如果这次当着封常棣的面操作之后还是失败的话,那……那她可能只配做个试药人了!
浓稠的药汁透过绢布,滤进药碗之中,细小的泡沫轻快地在药碗中浮动,片刻之后归于沉寂,倒映出贺锦兮紧张的面容。
封常棣端起药碗,放到鼻下轻轻闻了闻,眉头再次蹙紧。
“怎么样?是不是又不行?”贺锦兮忍不住出声问道。
封常棣放下药碗,看着她道:“不,你成功了。”
贺锦兮面上的愁云散得一干二净,她惊喜地瞪大了眼:“你说什么?我真的成功了?水没有多也没有少?火没有太大也没有太小,时间也是刚刚好?”
“正是。”
“啊!真是太好了!”贺锦兮的喜悦之情无法抑制,以至于她下意识地张开了双臂,用力地抱紧了封常棣,“太好了,封常棣,我没有笨手笨脚,我成功了!”
骤然而来的温香软玉令他的眉目舒展,他看着她晏晏笑容,心中自是欢喜,口中却忍不住问:“你可知道为什么在熬药房没有熬好,在这里却又可以了?”
“知道!”贺锦兮用力点头,仰头望着他,“因为有你在,你是我的守护神,有你在的地方,我做什么都能成功!”
封常棣:“……”这个蠢丫头,看着聪明,也只是看着聪明而已……
封常棣点头:“聪明。”
当然,她把自个当作“守护神”的这个认知还不赖,他接受了。
至于贺锦兮熬的药为什么失败,那就涉及到更深层次的原因了。
——自然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这些大家族的肮脏的事,就由他来解决吧。
……
封秀雪庭院。
封秀雪拿着一根玉如意,慢慢拨弄着桌上的香炉,耳边是张尚的话。
“庭林斋被封,下月我们将会少上一大笔进账……”
她的目光一凝,一把将香炉扫到掌柜的身上,冷声道:“没用的东西。”
掌柜吓得双膝一软,瞬间跪下。
明明知道进账这事儿不是自己的责任,却还是瑟瑟发抖。
封秀雪同样懊恼。
庭林斋的主意并不是她出的,却是她一手经营起来。这份收入游离于封家之外,尽管要分去一般的利润,却是真正属于她的营收。
她不仅要把它做得长久,还要做到京城去。谁知道中道奔卒!
封秀雪正在气头上,听到丫鬟嫣红急匆匆赶来:“司命大人来了……”
“他来干什么!”封秀雪飞速朝掌柜的挥挥手,才起身,便见到封常棣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口。
“我来做什么,司药不知?”沉冷的声音带着一股浓烈的怒意。
封秀雪往前一步,冷冷道:“常棣,不打声招呼就进来,是谁教你的规矩!再者,怎么说,我也是你的长辈,于情于理,你都得敬我?”
封常棣嗤道:“敬你?你也配?”
闻言,一股恼意冲上来,封秀雪柳眉一挑,叱道:“常棣,你想以下犯上?”
“封氏四部,以司命为重。你我之间,要说以下犯上,也是我为上,你为下。”封常棣不屑于用正眼瞧她,“我今日来,是要提醒司药,把家规再背一背,莫要再做鼠辈之事。”
“我不知道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封秀雪气得不清,脸部表情愈发的狰狞,“司命你素日里研制新药,想要哪一种药材,司药部不是马上都送到,哪怕是数十年人参,我们都没有短过你……”
“嘭!”封常棣指尖轻弹,封秀雪身侧的玉如意便落了地,碎成粉末。
“封常棣,你!”
“若是再让我发现熬药房内有龌龊之事,甚至动到我竹杖居头上,我不介意给司药部换换血。”说罢,封常棣转身,一如来时,消失无影。
封秀雪望着地上支离破碎的玉如意,背后生生惊出冷汗。
封常棣那一弹指让她感受到了真真切切的杀意。
她强压住心头的惊惧,飞快朝嫣红道:“熬药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嫣红扑通一声跪下道:“司命大人派海叔去了一趟熬药房,把……把汤婆子给揪出来了,汤婆子已经承认,是她在二少奶奶熬的药里动手脚,让她屡屡失败,现如今已经被带去家法处置了……”
“那她……”封秀雪原本想问汤婆子有没有将自己交代出去,但她立刻停下。
熬药房是她的地方,手脚也是她让动的,封常棣揪出了汤婆子,又岂会不知道是她的意思?
方才,封常棣的一番话,不是提醒,而是警告,若是再对贺锦兮动心思,便如那玉如意一般下场。
封秀雪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告诉熬药房的下人,明日开始,不用给二少奶奶备药……”
“可如果司命大人他知道了……”嫣红话未说完,就被封秀雪狠狠甩了一个耳光,她的唇角流下血珠子,战战兢兢地匍匐在地。
“他知道了又如何?我倒想看看,他能拿我这个姑姑如何!”
*
“二少奶奶,您要的那些药都用完了。”
次日一早,贺锦兮照常去熬药房领药,不曾想却遇到了这一遭。
贺锦兮奇怪道:“用完了?不可能啊?昨儿我看着不还很多么?”
“昨儿是昨儿,今日是今日,封家这么多大夫,每日要用的药材海了去,用完了也不奇怪。”于嬷嬷管着熬药房的琐碎,昨日因为汤婆子被赶出去,落了好大脸,她不敢怪封常棣,自然是将怨恨都算在了贺锦兮的头上。
是以嫣红传了封秀雪的命令,她立刻就动了。
贺锦兮皱了皱眉:“那,什么时候送来,嬷嬷可以提前说一声吗?”
“送来的时间就不知道了?二少奶奶管着铺子,也知道这是要定货,再等货到了,怎么也得好几日吧。”于嬷嬷慢吞吞道。
“好几日?我要的这些药材都极为寻常,你跟我说好几日?”贺锦兮终于听出了不对,冷冷道,“就算是铺子里也是可以调用的。”
“这就是我们熬药房和铺子之间的事了,不归二少奶奶管的事情,二少奶奶就别多问了。”
贺锦兮的目光扫向四周,随即看到一名药童正晾晒着药材,里头赫然便有她需要的那几味药:“那又是什么?”
“那是我们熬药房调用的,匀不出来。”于嬷嬷傲慢地挥了挥手,“二少奶奶还是回竹杖居等消息,最好是过几日再来……”
贺锦兮一把扣住她的手,微微笑道:“于嬷嬷,您再把话说明白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