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日学习和考核,封常棣初步认同贺锦兮的医术,便令她专心研究南阳侯的病症,几日之后,才放她去南阳侯府,对南阳侯进行第一次治疗。
刚刚见到贺锦兮的时候,南阳侯开心地像一朵花。
待贺锦兮说完要求之后,南阳侯眼泪差点掉下来。
贺锦兮给他列了一个单子,这单子上面密密麻麻记载了一大堆要求,从饮食到起居,方方面面,事无巨细。
细读之前,南阳侯觉得自己只要照做就行了。
细读之后,南阳侯觉得自己可能需要举行一个仪式,跟过去的自己道个别。
他犹自不甘心,拿着单子颤声道:“司命夫人,你让本侯温柔地梳头,每日用温水洗发,甚至不许束发,这些本侯都可以做得到,你让本侯吃菠菜,芹菜,紫菜,海蛎,本侯也可以接受,但是你为何让本侯戒掉酱肘子、麻辣虾、泡椒牛蛙,卤猪蹄……你可知道,本侯每日忙于公务,精力耗费极大,若是没有这些食物,本侯根本就撑不住!”
“吃过多辛辣刺激油腻的食物,对身体本就有害,而菠菜芹菜粗粮等,属于清淡食物,只要做得好,不比其他美食逊色。”
“还有这一条,早睡,早起,拥有足够的睡眠。”南阳侯指着单子其中一条,接着反对,“你可知道整个南阳城的事务有多少么?我每日批阅,都无法及时完成,这些公务关乎百姓们的生计,怠慢不得……”
“我知道。”贺锦兮平静点头。
“知道你还……”
贺锦兮微微一笑:“锦兮知道南阳城如今的富庶,离不开南阳侯府的功劳,却不知侯爷可还记得,老侯爷的模样呢?”
南阳侯微微一愣。
记忆中的父亲永远笑声洪亮,身形健硕,头发浓密,不像他,明明才二十五岁,却比他大哥看起来还要老上二十岁。哪怕父亲后来病故时,头发依旧浓密,不像是将死之人。
南阳侯叹了口气:“父亲……他的头发很多。”
贺锦兮点了点头:“老侯爷那会儿忙吗?”
南阳侯道:“很忙,但,似乎也能腾出时间来管着我们兄弟姐妹的学业,每日的课业报告是免不了的,不像我,连和我儿吃饭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据我所知,老侯爷在世时,常夸侯爷您聪慧过人,比他更胜十倍。”贺锦兮笑道,“既然老侯爷可以做到家城两顾,侯爷您为何做不到呢?”
“这……”南阳侯哑然。
“因为侯爷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做事情总比旁人要周到,自然也会担心旁人做得不够好,索性就事必躬亲。”贺锦兮指了指案牍上的公务折子,“先前曾听人说过,侯爷就连田间琐事也要亲自批阅,事无巨细,一手处理,可是如此?”
南阳侯微微点头。
贺锦兮又问:“那老侯爷呢?他也是如此么?”
南阳侯沉默。
父亲也辛苦,但并没有那么辛苦,少时,他总能看到父亲在园中练剑的英姿。
可是他呢?
南阳侯低头看了看自己肥胖的身躯。
他早已经忘记春日的繁花似锦,夏日的阵阵蝉鸣,秋日的菊花何时布满了院子,冬日的大雪是否压弯了枝丫。
他关在这个宽敞的房间,以为掌控了世界,却不知道外面早已物换星移。
“上者劳人,下者劳力,并不是事必躬亲才算是对百姓负责,有时候安排合适的人做合适的事,才是上位者应该要考虑的。”贺锦兮顿了顿,“若当今圣上也像侯爷这般,连县府的小案子都要裁决,天下早就大乱。”
“你的意思是——放权?”南阳侯若有所思,“让合适的人做合适的事,但有些事情交由旁人……”
“有何不妥呢?侯爷您有家人,有手下,他们享受着您给予的权利,自然也要承担相应的责任,只要选好了可信任的人,你自然会能腾出时间来照顾自己。”贺锦兮想了想,又道,“实不相瞒,侯爷这病情,表面看来是头发的问题,实际上却关乎全身,你每日劳心劳力,吃得就多,吃多了久坐,必然会胖,胖了之后……”
“我懂了!”南阳侯犹如醍醐灌顶,瞬间明白,他猛地起身,朝贺锦兮道,“司命……夫人的医术果然高超,本侯定会完成单子上的要求。”
贺锦兮原本还以为自己要多费一些时间说服南阳侯,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答应了,顿时松了口气。
任务完成,贺锦兮又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起身告辞。
待贺锦兮一出去,南阳侯立刻招来手下:“去,把大公子请来。”
……
辞别南阳侯,贺锦兮便匆匆出门。
小毛头将侯府的地图画完,贺锦兮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它完完整整记在脑子里。虽说她过目不忘,但偏偏记不住路,就为这,师父没少嘲笑过她。
不过,地图她是记住了,只是封常棣盯得紧,她根本没有机会出行。所以,这追查南阳候府一时,也只能暂时搁置。好在今日没有封常棣随行,她正好可以探一探南阳侯府。
她在侯府绕了一圈,便看到商忻舟立于不远处的柳树下,仰头望着天空。
今日的他依旧一身白衫,乌发洒落,身子单薄,仿佛摇摇欲坠。
商忻舟正用眼角的余光悄悄注意着贺锦兮,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忧郁一些。
美人儿见惯了意气风发的少年郎,骤然遇到像他这般脆弱的男子,总免不了生出怜惜之心。
等她过来询问,自己就可以将近几日的惆怅统统告知于她。
是的,惆怅。
那日初遇神女,他便沦陷了,仙子般的容颜,飒爽的英姿,澄澈的眼眸无时无刻不萦绕在他的心间。
却没想到,他的沦陷没一会儿,便得接受她是封常棣妻子这一残酷的事实。
心动和失恋在同一天,只要是个女人,便会为他怜惜,再又怜生爱,如此他便可以将她从封常棣手中夺走。
反正他是无拘无束的侯爷长兄,又有谁会奈我何?
商忻舟的头举得更高,阳光刺得他眼泪哗哗流,不过没关系,如此更添美感!
她看过来了……
她靠近了……
她走过去了……
走过去了?
商忻舟惊愕地看着贺锦兮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大吃一惊,几乎下意识开口:“贺姑娘!”
贺锦兮正忙着打探侯府的情况,见到商忻舟在此,原本打算避开,可如此行为又显得太明显,暗叫倒霉时,发现他正望着天空发呆,心里顿生庆幸,当下便想趁着他不注意直接溜走,不成想竟然还是惊动了商忻舟。
她实在是对他无话可讲啊!
于是,贺锦兮跑得更快了。
商忻舟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心上人如同躲瘟疫般,“咻”地一下,消失在视线里。
他正想去追,身后却传来管家的声音:“大公子,侯爷有请。”
这个便宜弟弟找他干什么?
商忻舟怀着困惑去见南阳侯。
此时的南阳侯已经松了发髻,零星的发丝甚至连披散都有些勉强,明明比他还小两岁,看起来却可以当他叔叔。
区区一个南阳城事务,能把他累成这样。
旁人都说他是操劳过度,鞠躬尽瘁,商忻舟却觉得,这个弟弟就是无能,若换了他,必然不会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若是有机会,一定要证明给世人看!
“这些都是南城近几日的事务,要劳烦兄长帮忙批阅处理了。”
“贤弟辛苦……啊?”商忻舟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处理?南城事务?”
“司命夫人让我休息一阵时日,养养身体,建议我将一些事务交由信任之人处理,我思来想去,觉得兄长你最合适。”南阳侯微笑看着他,“兄长,不知你可愿意帮忙?”
“我也是南阳侯府的一份子,若是需要,我自然竭尽全力。”商忻舟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心中却是激动不已。
这些年来他虽然已经接受了事实,却始终积郁难解,满腔热情无处可泄,没想到,上天听到了他的心声,竟然给了他实现抱负的机会!
哼!什么南阳侯天纵奇才,为南阳城之福!
这一次,他会让所有人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为民谋福祉!谁才是真正的救星!
与此同时,方才被贺锦兮避开的阴郁也跟着消散了。
他明白了,神女没有理他,并不是厌恶她,而是知道南阳侯要找他,所以不想耽搁他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