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锦兮的这一夜过得极为忐忑。
翌日一早,海叔就拿着帖子来了贺锦兮院子。
“二少奶奶,日子就定在半个月后,二少爷差小的来问问,您这边需要宴请的宾客和长辈有哪些?”
贺锦兮一怔:“八字算过了?”
这事说来也是巧了,虽然她打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但八字纯阳这事却是真的。
“算过了,姑娘跟咱们二爷是天作之合,肯定能白头偕老的。”
贺锦兮:“……”呵呵。
白头偕老?不知道明儿个就去戴个白发头罩算不算?
“我早说过,我无父无母,只有个在深山里清修的师父,不需要请任何人。”
海叔同情的瞥了贺锦兮一眼,又将一叠册子摆放在她面前:“婚礼已经提上日程,一应物什都在上头,请二少奶奶过目。”
封氏是大族,规矩繁琐,物什自然也多。
一想到要和封常棣成亲,不知为何,贺锦兮的脑海中忽然浮现昨夜的封常棣。
夜风轻扰他的发丝,将他素日里的一本正经搅乱,他的目光一如星辰,闪着令人悸动的光:“夫人若是真想要孩子……为夫可令人提前操办婚事,早日成亲,早日圆房。”
贺锦兮的脸不知不觉发烫,随意翻看了一眼便合上:“府里有府里的规矩,只照着规矩来就成。”
海叔点了点头,又挥了挥手。
两名丫鬟便捧着一叠册子走进来。
海叔笑道:“二少爷说,日后二少奶奶成了司命夫人,总不好对医术一窍不通,所以在成亲前,便要辛苦二少奶奶看一些医书,懂一些常理。”
贺锦兮的头嗡地一声,两个大。
方才对封常棣的那一丝心动顿时随着这句话,散得一干二净。
成亲?还要先读书?封家的新娘子未免也太苦了吧!
“这……也是你们家的规矩吗?”贺锦兮干笑一声,问道。
海叔依然微笑:“正是。”
“有说要学成什么样吗?”贺锦兮又问。
“这,倒是没说。”海叔摇了摇头,只道:“这些都是入门的医书,已经照着先后顺序整理成册,二少奶奶依次看过即可。”
贺锦兮有些头疼的翻着这些书,又听海叔接着道:“二少爷专程吩咐,先认药材,另外不可请二少奶奶不要将书中症状对照自己,以免看书看成了绝症,先一步把自己吓死了。”
贺锦兮皮笑肉不笑道:“劳你家二少爷费心了,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海叔微笑道:“那二少奶奶,我们就开始学习吧,学了医术,还得学封家的规矩。”
“封家的规矩也要学?”贺锦兮眼前一黑。
不,她并不是个勤奋好学的孩子好吗!
偏偏海叔根本没有察觉到她的痛苦,硬是找了个嬷嬷盯着她,带着她,一直学到月上梢头,这才告退。
贺锦兮挥了挥手,赶走眼前乌泱泱的字影子,整个人都瘫软在椅子上。
她身中无解剧毒,哪怕师父一直用内力压制,活到18岁也已经是极限了。
这么积年累月下来,就算贺锦兮是条咸鱼,也被那么多内力泡香了,更别说她本身武学天赋就好,虽说年纪不大,但要比内家功夫,便是一流高手也得甘拜下风。
可她终归身患绝症,药石难医。
最重要的是,她根本不希望剩余的日子都要在学习中度过。
学完了做什么?去治阎王爷吗?
贺锦兮决定找封常棣说清楚。
贺锦兮得了主意,当下就去找封常棣。听下人说,他正在药房里教小小少爷辨认药材。
还没靠近,就听到封常棣冰冷的声音说道:“你确定你已经检查过了么?”
“是……叔父……”一道带着哭腔的幼童声音响起,带着小心翼翼。
“你再检查一遍。”
就算隔着一段距离,贺锦兮都能听出封常棣声音里克制的怒意。
“是……叔父……”那孩子应该也是能听得出来的,于是哭腔更浓了。
贺锦兮悄悄靠近,隔着窗户向里看去,就见到封常棣穿着一件常服,袖子束紧,露出两截清瘦如骨瓷般白皙的手臂。他的眉头紧紧拧着,面上的怒火比她想象的更甚。
此刻,冰冷的双眸含着怒意,正盯着桌前的小孩。
那小孩不过六七岁,穿着一身短褂,正对着一堆药材抓耳挠腮,这边拨一拨,那边拨一拨,片刻之后又悄悄朝封常棣看了一眼,随即迅速低头,继续东边拨一拨,西边拨一拨。
片刻之后,封常棣隐含着怒意的声音响起:“检查好了吗?”
小孩的手一抖:“好……好了,叔父。”
“你确定好了?”封常棣的怒火已经到了濒临爆发的边缘。
“对,这是……独活……这是……羌活……这是苏子……这是菟丝子……”
“这是什么?”
“三七。”
“有什么功效?”
“活血化瘀,还有……”小孩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裕山,若你是医者,就凭你现在的识药能力,你手上已经有四条人命了。”封常棣的呼吸声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眼见着封常棣就要爆发了,贺锦兮决定帮这孩子一把,立刻抬高了声音喊道:“封常棣!”
封常棣转头看去,便见到贺锦兮沐浴在绚烂夕阳之下,笑靥如花,他心中躁意竟在瞬间消散。
她朝他摆摆手,说道:“我有事要和你说。”
封常棣侧目看了小孩一眼,挥了挥手,说道:“今日功课到此,回去好好温习,明日若再错,罚抄十遍。”
小孩如蒙大赦,欢喜地点了点头,临走之前,还不忘向贺锦兮行了个礼。
待孩子离去,贺锦兮便跑进内屋,愉快地说道:“二少爷,教孩子辛苦了,给您扇扇风,消消气!”
封常棣扫了她一眼,言简意赅:“说。”
贺锦兮笑了笑,道:“那个……我对医术没什么兴趣,不想学。还有那个家规,太繁琐了,我能不背吗?”
闻言,封常棣蹙眉:“这就是你说的要事?”
“这可不是大大的要事吗?”简直是重中之重。
“这是封家的规矩,谁也不能例外。”封常棣一锤定音,不给贺锦兮任何讨价还价的机会。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贺锦兮拉着脸,一副苦哈哈地模样,“这规矩就不能变通一下吗?”
说着,她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封常棣的衣袖,眨巴着眼睛,露出了哀求的神情。
她来封家,是来调查药材的事情,可不是来管理家中事务的!
封常棣不为所动:“无规矩不成方圆。”
眼看没有任何变通的可能性,贺锦兮松开手,嘟囔道:“你们封家可真是没人情味,连对孩子都那么苛刻。”
“所以你方才给裕山找机会脱身?”
封常棣怎会不知,她找他是真,但帮封裕山脱身也是真。
“人家只是个孩子,你教就教,那么严厉只会让人望而却步。”贺锦兮不置可否,并随手拿起一块三七看了看,又闻了闻,“尤其是这种三七,真假难辨,就算是老道的药师也未必能鉴定真假,何况是一个孩童呢。”
听罢,封常棣的眼神不自觉地落在了她脸上,“真假难辨?你倒是说说,它是真是假。”
“假的。”
“你怎知真假?”
“我自小在山上长大,别的药草不熟悉,但是三七却熟悉的很。”
她从小就喜欢吐血,师父时常会挖些三七回来给她止血。
所以,她对三七有所研究。
再者,这些年她和师傅走南闯北,也是暗骑营的人,处理过不少大大小小的毒药材,缉拿了许多药师。
这些药师为了金钱,早已丧失了医者的道德,将救命之药炮制成毒药来以次充好,又或者用毒药材来制毒害人。
而封家作为医药世家,居然有假三七。
看来这封家和毒药材案脱不了干系。
至于,封常棣是不是始作俑者有待确认。
封常棣:“你说它是假三七,口说无凭。”
贺锦兮撇撇嘴,勒起了衣袖,摆出了大展身手的架势,她从水色、性状、味道等为自个佐证。
末了,贺锦兮道:“这种三七某些时候和真三七的功效差不多,但是服用后的反应却不甚相同。真三七在正常的剂量下,病人并无特别的反应,且体虚之人亦可长期服用,有强身健体之效。而假三七,就算是正常的剂量,也只能短期作为辅助治疗,若长期服用会造成肝内损伤,从而危急生命。”
“说的不错。”封常棣起身,“跟我走。”
贺锦兮迷糊了:“去哪?”
“挑三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