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沈,我来拿椅子,在哪呢?”我跺了跺脚上的泥巴,“你家铺子就不能铺垫石头吗,非要弄得到处都是泥巴。”说着,挥手掀开了门口的帘子。
“木匠在锤子里休息呢,诺,这边桌子上。”油灯华克打了个哈欠,挪了挪屁股,露出了身后的锤头。
人死后的灵魂会寄托在他最心爱的物品上,伴随着自己的尸体落在市场里,比如沈木材的锤子,淑雪的白裙子,延安的超人雕像,昙花妹妹的蝴蝶结;鬼在夜晚要进入自己的寄存物休息,这就和人晚上要睡觉是一个道理。
桌上这柄灰黑发紫的锤头这是沈木匠死前最钟爱的锤子,死前他的铁匠朋友为他草草做了一个衣冠冢,埋下了他的锤子以及那件洗得发白的麻布衣服。
我敲了敲锤柄,没一会,木材就从锤子里出来了,扣上了最后一颗扣子,板着脸从身后的架子上拿下了一把小巧的椅子:“先说好,你下次必须得从市场问到现在外边世界的人在流行什么款式的木艺品,我最近木艺品都要卖不出去了。”
尽管他的动作很慢,但还是发出了叮铃叮铃的响声——这是他身上首饰发出的声音。
2)
“我觉得,这是因为只有你还坚持收银子吧......”我熟练地从兜里掏出几条小银鱼放在桌子上,“这都快100年了,现在都大家都快要用上冥信支付了。”我晃了晃我手上的圆月状的白玉,语气里透露出一些无奈。
“昙花最近怎么样了,那孩子......”木材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嘴,眼神瞥向一旁,从兜里掏出一个兔子玩具,打磨的光滑得紧,“给小孩的一点玩意,不要你钱。”
延安猛地从门口跑过来,手都快跑掉了,眼珠子也要蹦出来了:“沈叔叔,沈叔叔,我的呢,我的呢!”
“呃,下次给你做一个”木材脸涨得通红,掏出一个本子认真地记了下来
“延安一个玩具,余毅一个小飞机......下次给小昙花做点什么呢......”
昙花妹妹是大家的妹妹,我们整令的人都很喜欢她。
3)
昙花以前没有名字,是孤儿院里最年长的姐姐,所以所有小朋友都叫她姐姐,孤儿院里所有的员工都叫她“那个谁”。
她失去了名字,在一座野花都会凋谢的小孤儿院里,这个失去了名字的女孩子悉心地照顾着所有小朋友,慢慢地院长走了,护工走了,孤儿院里只剩下她和剩下的两个五岁小孩,这时她十五岁。
没有了护工和院长,吃的得他们自己找,厨房里发芽的土豆和胡萝卜种下去,成熟还遥遥无期,庭院里的枯树除了渲染悲伤的气氛毫无作用,这个连麻雀都不屑于停留的地方,几个小朋友靠着最后的300元撑过了最艰难的冬天。
孤儿院的小朋友是这么说的:姐姐喜欢吃我们地上掉的碎屑,她还喜欢喝雪化成的水,姐姐一天都在忙,但是特别喜欢微笑,姐姐是最好的。
另一个小朋友说:姐姐的腰特别细,脸也特别白,但是姐姐总喜欢在傍晚出门,早上带食物回来,姐姐连觉都睡不好,总是在工作,帮人洗衣服、帮人织衣服、晚上还要去给他们还,真的好辛苦哦。
姐姐真的很辛苦。
4)
姐姐不知道为什么,这座孤儿院只剩下她们三个人了。
她把唯一能够挡风的房间让给了两个小朋友,晚上为了食物发愁,她勒紧裤腰带,吃的和土混着吃下去,但还是饿。像是胃也要逃走一样,在她纤弱的身躯里大叫。
后来她发现喝冰可以让胃麻木,这样睡下就感觉不到饿了。
就这样度过了几十个日子,土豆和萝卜还没有熟的时候,她挣得钱和仅剩余的钱花光了。
是啊。几百块怎么能够这些小朋友吃呢,寒冬腊月又怎么会有那么多人给她衣服洗呢。她挨家挨户的去求,用她还不成熟却布满冻疮的手挨家挨户的敲门,挨家挨户的作揖。
“求您了,我很能干的,我可以织衣服,可以帮您洗衣服......”
也有人愿意帮她,但是只能收养她这一个孩子。
她没答应,这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女孩心想,还有两个小男孩在等着姐姐带食物回去,好心的主人也只好递给她几块干饼,叮嘱她这是最后一次了。
5)
女孩走在雪地里,白茫茫一片的雪笼罩着大地下所有的希望,远处的天阴的吓人,寂寥的原野上没有哪怕一点绿色。
女孩没来由地放声大哭,她已经敲了42家门了,42家都告诉她没有下次了。有的是昨天问的,有的是前天问的,还有的见了她就门窗紧闭的。
像是心里下了一场雪,带着她冻得麻木的肠子搅起来,翻江倒海地下了一场暴雪,掩埋了她剩下的所有希望。
她躺在雪地里,对着自己心里说,没有希望了。
没有希望了。
就像是是白鸽再怎么能衔来橄榄枝,也不能换来和平一样。
她也要活不下来了。
她想躺死在雪地里,这时她又觉得雪也太好了,温暖,柔软,像是一张大床,她想就这么睡啊睡下去......
睡到死也好。
6)
但她想起来怀里还有两块饼,她还不能死,还有两个小朋友在等着她送食物回来。
她是小心的,很小心很小心,所以看到天麻麻黑就急着往家跑,她怕被狼叼了去,怕孤儿院里的孩子被狼叼了去。
可是她忘了还有比狼更可怕的东西,比如说人。
是一个单身汉拦住了他——村子里最后一个,也是她从来不去问的那家人。他家只有这个单身汉,她每次都小心地避开他,她知道这个单身汉想要什么。
她不可以。
她猛地撞开单身汉,疯了一样往孤儿院跑。
单身汉知道没用的,明天没有吃的的时候,她得跪下来求他。他太了解这个女孩了,她坚强,宁死也不会出卖自己的贞洁,但是两个小孩子喊起来的时候,她一定会来,她会为了这两个连母亲都不要的孩子,放弃自己。
就像她对村里愿意收养她的人说的一样:
这座孤儿院里有我一个人受苦就可以了,那两个孩子不能像我一样,连名字都不再被人提及,他们应该长大成人,应该在这个寒冷的冬天过后看到鲜花,他们得活着。
所以两天后衔着橄榄枝的白鸽着了墨。
在每个夜晚为村人还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