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传言)
“陛下,该上朝了。”迷迷糊糊之间,耳边传来司楠沙哑的催促声。
我的脑中自是一片混沌,但又实在是觉得这叫声聒噪的紧。略微迟疑了一会,才蒙蒙然的睁开眼睛,然而几乎是同一瞬间,眼睛便被扑面而来的阳光猛地刺痛,下意识的便伸出手来挡。只见得那炙热的光束已经透过窗纱照在了我的锦被上,空气中也不合时宜的漂浮着许多细小的微尘令人生厌。
天色……已经不早了。
而早朝……想必又是误了的。
想到这里,我又突然生出了一股释然,既然已经迟了,那也就不必再紧张了……
于是我半撑着从床上坐起来,对他说道:“无妨,去拿朕的冠冕来吧。”
而司楠却只是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来打量着我的神色,说道:“陛下,不如就称病……不去了吧。”
我当然知道司楠为什么这样紧张,近来因我连连延误早朝,坊间都已经开始传言陛下安于享乐,不理朝政。
帝王之道,最忌人言。真到了三人成虎之时,即便是一世的英名也能轻易毁去。
……
但我却已经不太在乎这些了,也不想知道到底是谁整日在我的汤药里下这等冷门的****。
斗了一辈子,实在疲倦,那明里暗里的汹涌,都随他们去吧。
(二:逼宫)
“如今父皇已经年老,难以处理朝政。还望父皇能够主动禅位,儿臣定不负君恩,尽心治理国家!”
看着双手抱拳跪在地上的太子,我心里的冷意却是怎么也止不住。
此番情景,与自己当年,何其相似…
吾儿,你可知道,我年近七十却依然亲征犬戎,不是因为好大喜功,穷兵黩武,仅仅是因为……我想给你一个更太平的天下。
……
你不明白,你当然不会明白。
因为如你如我,本都是一样的人……
(三:太上皇)
熙安三年,我成了太上皇,从正清殿搬到了宁安宫。
宫里到处张灯结彩,庆祝新皇登基,可是听着外面的欢声笑语,我却没有勇气出去走一走,生怕搅了他们的欢喜,惹来不必要的烦恼。
有时候实在待的闷了,我出去散散步,看见从前宫里的那些老人,想同他们说说话,可他们却一脸惊恐的跑开了。仿佛我,是什么不祥的人。
太子……不,应该称皇上,倒是也一日不差的派人送些稀奇玩意来,说是要与我解闷。可是我也听说,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扰太上皇清修。
怪不得,这宁安宫门口,就没有听见过人声,想来是连过路的宫人都是避而远之的。
原来到了最后,我真的,就只是一个孤家寡人了。
(四:画像)
皇帝登基的第二年,宫中开始张罗着选秀。
或许是为了恶心我,他特意差人将凛音阁中的画像搬到了我宫里。
于是时隔那么多年,我又一次见到了她。
画中人容颜未改,还是当年那个顾盼生辉,眼眸明亮的少女。
可我……已经垂垂老矣。恐怕到了天上,她也会嫌弃我的衰老与颓废。
皇帝以为我讨厌她,可是怎么可能,那画上的人,是我一生所爱。之所以不想见,不过是因为不敢见。
我一个人撑了这么多年,甚至不敢听见她的名字,不敢看见她的画像。因为我知道,我要是不努力忘记她,那我恐怕早就活不下去了。
我坐在画像旁,看着天边的晚霞一点点褪去,看着无边无际的黑暗慢慢攀升上云端,看着银白的月色挥洒下来,落到我的肩头。
阿染啊,你要是在……该多好啊……
(四:道士)
在这宫里浑浑噩噩的过了几年,扶异的到来显然是一个惊喜。
他口中那些大道,那些生死,那些鬼神,都那样的精彩,好像我死之后,就能去到一个更加幸福的世界。
人们都说太上皇年老昏庸,沉迷道教。换做从前,我听见这样的话,不知会有多难过。可是如今,我都已经是一个将死之人了,又怎会在意这些不相干的人的评价,不过当做笑话一听,听了也就算了。
但我的身子却也愈来愈差,一天里,几乎有八个时辰都躺在床上度过。送来的山珍海味,我也是无福消受,每日只能勉强咽下几口米粥,苟延残喘。
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
扶异来我宫里,给了我一个平安符,说是握着它许愿,上天便会听见。上天听见了,也许就会发发善心实现我的愿望。
我接过来,握在手心里,闭上双眼,用尽平生所有的虔诚,“生死神,我把命给你,你把她还给我好不好?”
我丢了那位姑娘,已经很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