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君山,百毒堂。
姚彤轻轻推开女儿的房门,见女儿侧着身躺在榻上,不由得心里一酸,那晚从后山木屋回来,女儿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对于丈夫的做法,姚彤至始至终都反对,可女儿却好像还抱着一丝傻傻的希望。
“语嫣,娘熬了杏仁粥,可香了,你不是最爱喝吗。”
田语嫣慢慢从榻上坐起来,却对那碗粥没有一点兴趣,一双眼睛肿的像桃子,抽泣了几下,突然哭出声来,有谁知道这两日来,她到底流了多少泪,又是否快要流干了?
姚彤心疼的将女儿搂在怀里,眼泪跟着掉了下来,默默的,沉重的,悄然从脸颊滑落,落在心尖上,流进心窝里。
在母亲的怀里哭泣是幸福也是不幸,田语嫣此刻深深的体会到了,这并不能让她真的感到轻松,反而有种无形的重压,似乎更希望这个时候,母亲不是以母亲的身份出现。
哭累了,总要歇歇的。田语嫣头倚着帐幔,除了呼吸连眼珠都不转一下,仿佛魂魄没了一半,依靠着仅存的肢体硬撑着。
女儿的样子让姚彤都不敢去碰,可身为女人的她更不愿看到女儿为了一个不在意自己的男人伤心欲绝,小心的握紧女儿的手,“杀了柳逸阳吧,那会让你好受些。”
这句话很有用,田语嫣立刻有了反应,怔怔的看着母亲毫无玩笑之意的神情,还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回应母亲的话。
姚彤叹了口气,抚摸着女儿的手背,缓缓说道:“那晚,你们没在一起吧?看到你爹回来后的样子,我就知道了。语嫣,在男人的心思里,女人的利用价值远远超过感情,即便他是你爹。”
田语嫣并未对这话感到吃惊,只是平静的说,“柳大哥不是,他重情重义,他和别的男人不同,和爹不同,和郑师兄也不同!”
姚彤笑了笑,讽刺意味颇重,“没有男人不重情义,但他们有自己奉行的宗旨,女人永远不会明白,为什么熟悉的男人会变陌生,可男人却觉得那就是自己。其实,是女人不懂,男人的天空太大,有时碧空如洗,有时阴云满布,有热烈的白昼也有深邃的黑夜,而女人却希望男人永远是自己动心时的样子。女儿啊,天能被你所控吗?”
“柳大哥……”
“你的柳大哥根本没把你当过女人!”姚彤突然脸色一沉,严厉道:“你以为他在乎什么?林若雲吗?你错了!他在乎的是自己,他不想因为你让自己的感情变得一文不值!重情重义?那是在你没有妨碍他的时候!十年了,他会不知道你喜欢他吗?他有对你的感情和付出表现过一丝的怜悯吗?”
田语嫣晃了晃身子,心神慌乱得不知所措,眼泪顺着脸廓流进口中,又苦又咸又酸涩。姚彤站起身,看了女儿一眼,无比叹息的最后说道:“任何一个不在意你的男人,留在身边也只会变成一把刀,无时无刻不在割着你的血肉。”
姚彤离开了女儿的房间,心中的怒气已漫过了疼痛,她决定这些话已经够了,再说无意,如果女儿还是想不通,即便她是母亲也无法再做什么。
原想直接去找丈夫理论,又不愿让弟子无端揣测,气呼呼的回了房,却意外的发现丈夫就在房间。
田宗仁看到妻子回来,急忙问道:“是去看语嫣了吗?她有没有吃东西?”
“哼,你还担心女儿?”姚彤冷着脸,冷漠的瞪着丈夫,不屑的说道:“还不死心吗?你想把柳逸阳逼到何种地步?”
田宗仁哼了一声,回道:“年轻人有点傲气很正常,我就不信他真的会去死!”
“不死又如何?”姚彤轻蔑的一笑,“一个不会交心的男人,即便你牺牲了亲生女儿,又能怎样?你也是男人,你会为了一个女人的身体去改变自己的心吗?他不会在乎的,当他无路可走时,你觉得他会舍弃性命,还是退一步以保万全?”
田宗仁胸中运着气,一掌拍在桌上,“事已至此,就算他以退为进,也要把他留在百毒堂!男人是为现实而活,而非虚无缥缈的爱!”
在这一刻,姚彤突然不想生气了,废话说的再多也还是废话,从一开始也没指望他会放弃,争吵是没有意义的事。
可让姚彤最最想不通的,就是丈夫为何会用这种卑鄙的手段?原本百毒堂以毒名世,已遭到了很多正道门派的非议,倘若此事再传出去,那正道中岂非没有百毒堂的立足之地了?
一个柳逸阳,竟让父女两人为之疯狂,姚彤心口发寒,竟有些惧怕起这个男人来。
夜里起了阵风,屋外树叶簌簌作响,风从缝隙中钻进来,吹在身上有点凉,可不一会儿,云散了,月亮爬了上来,重新将小木屋照亮。
柳逸阳抬起头,看了看走进来的田语嫣,她两日未出现,之前一直想着毒何时再发作,难道是今晚?再仔细看她,手里拎着的不就是自己的湛泸剑吗,这是何意?
“如果你认识我更早一些,在林若雲之前,那你会不会喜欢我?”
柳逸阳看不太清她的脸,但这似乎也无碍,淡淡的回道:“不认识雲儿,怎会遇到你?如果真的有如果,改变的又岂止你和我。”
“是吗,我真傻……”田语嫣笑了一声,将满心的苦涩吞下,不想再哭了,忍了忍眼泪,走了过去。
看着她过来,柳逸阳下意识往远处挪了挪身体,“不要过来!”
“我还不至于这么下-贱。”田语嫣又是一笑,从身上取出一颗药丸,递到他面前,“这是软骨散的解药,吃了它就能恢复体力,你这个样子走都走不远,更不要说下山了。”
柳逸阳心中一讶,没有立刻去接,而是谨慎的看着她。田语嫣依然举着那颗解药,却将脸转到一边,“你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虽然我没见过第二个人中合欢散毒,但以前中过此毒的人,没有一个挨得过,甚至疯了似的想冲出去找女人……我在你眼里很卑鄙吧?其实无关紧要,我本来就是百毒堂的人。”
二人沉默了片刻,柳逸阳把解药接了过来,吃了下去。田语嫣又拿出一张纸交给他,“这是合欢散的配方,虽然我爹说没有药物可以解合欢散毒,但或许,你可以从中找到什么法子。”
柳逸阳看了看纸上的字,问道:“何时会发作?”
“第一次后,每七日一发作,一到两个时辰不等。”田语嫣说罢站了起来,松了口气,“不要从北边走,那里虽然有路,却是赤君山最险峻的悬崖,天亮都会掉下去,天黑无疑是自杀。”
柳逸阳抚了抚胸口,握了握拳,体力好像真的开始恢复了,随即拿起湛泸便向外走,在门口停了一下,简单的说了两个字,“多谢!”
田语嫣站在空无一人的屋中,看着敞开的屋门,阵阵寒冷、孤寂随风袭来……他走了,只留下陌生且冷冰冰的两个字,好像这十年的相处是一场梦幻,他们之间的距离从未真正拉近,更不曾远去。
他的是梦,那自己呢?泪是假的吗?
不,当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