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确实如沐羽所说,大家又开始了新一轮忙碌的工作——公司一位传奇般的销售经理在不是很了解车间产能的情况下和一家全国连锁的养殖公司签订了合同,一下子迈出了将近一百套的设备。接踵而至的就是永无止境的工作:调度室加班加点制定生产计划、技术加班加点画图纸和编订材料定额单、供应和仓库马不停蹄地核对物料。所有人都力图多快好省地尽快完成这份大订单好能多挣一些工资。
徐明哲如同之前一次一样说着号外,却是用疲惫和无奈代替了上次的欢快。
“老徐你怎么啦?是不是领导说今天咱们还要加班啊。”沐佳欣写完一沓子的交接单,伸了个懒腰。
“加班这事儿还用问?那不是必须的啊?领导们刚才还给车间工人送慰问品来着。”
“不会是之前从H市拉来的那批红苹果吧?”宁蓉挠头,“昨天小赵给了我一个,可难吃了。皮厚、肉柴、汁少,味同嚼蜡。”
沐羽听着,从抽屉拿出几个红富士分给三人:“看清楚咯阿蓉,这个是苹果,你昨天吃的那个叫蛇果,而且是过期的。”
等到几人嘴里吃着苹果终于安静下来,沐羽才呷着咖啡慢条斯理地再次开口:
“你们吃着苹果歇会儿先,我说个事情——”
此言一出,几个人都是身体一震,满脸“我的姑奶奶你可别说今天要加班/材料单又出了问题/今天的生产又完成不成”的惊慌。
“你看看你们几个的样子,我要说的是——”沐羽点燃一支烟,压低了嗓音,“今儿上午马浩宇扇安然耳光啦!”
办公室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宁蓉三人只觉得手里冰凉的苹果好似刚出炉的烤红薯,烫得手疼。
半晌,宁蓉才咽下苹果小心翼翼地开口:“你确定你今天的目的就是要噎死我们仨么?”
“老天,我哪儿敢啊!”沐羽此时却好像兴奋过了头,连连摆手,“安然中午在楼道给她老娘打电话哭诉来着。”
她还想接着说下去,但办公室窗外闪过的安然的身影让她闭了嘴。只见安然推开门,用L县方言讲着电话坐到空位置上,说个不停。
虽说沐羽宁蓉是外地人,但常年在这里工作,L县方言还是能听得七七八八,安然讲的内容大体是和她妈妈诉说马浩宇的种种不好的行为并希望她能替自己来“管束”下不听话的对象。
等终于打完电话,安然像是才发现办公室有这么多人一样轻笑几声:
“唉,男人嘛,有时候还是丈母娘能管得住。”
这是什么歪理邪说!早就结婚的徐明哲差点儿跳起来好好跟安然讲下家庭关系的处理方法,但是被沐佳欣给拉住了。
“我听说你们最近都在看《三体》呢。”
“是呀,没想到最后太阳系被降维攻击了。”
沐佳欣嘿嘿一笑:
“要我说啊,‘丈母娘’本身也算是降维攻击的一种成功形式呢。”
安然脸上一瞬间似乎布满黑线,反驳着“你说什么我就是不清楚”就离开了调度室。等她离开好一会儿之后沐佳欣才终于忍不住,敲着桌子放肆地笑了起来。
“我的天呐,她还真把我说的话当真啦!我单方面宣布今天是我近一个月以来最开心的一天!哈哈哈哈哈哈——”
宁蓉拉了拉沐羽的衣袖,问她以后会不会也怕丈母娘。得到的回答是,如果她沐羽真的有那个福分有丈母娘,想必对方一定不会对自己发动降维打击这个技能。
“这他妈到底是谁在跟马浩宇谈恋爱啊!”徐明哲无语,“俩三十的人了,怎么遇到事情不是解决事情而是搬出对方的父母来。我记得上回有一次是马浩宇的老娘打电话来劝安然来着。”
听到这里几个人都笑了起来,宁蓉表示这样的恋爱不谈也罢,沐羽则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俩这么谈恋爱挺好,省的再去祸害别人。
等到晚上加班的时候,办公室外面传来马浩宇讲电话的声音,听着是在和安然的妈妈进行交涉。过不多会儿进了调度室的却是安然。她用一种倨傲的神情对四人表达了马浩宇已经被自己老娘搞定,保证再也不会对自己恶语相向。
“你们猜怎么着,我还录音了!”
“哟,您可真厉害。”沐羽不由开口称赞,“俺觉得怎么也该让他写个保证书才合适!”
“别听小羽胡扯,你怎么跟你妈妈说的啊?我特别想听,万一以后用的上呢。”
安然听宁蓉奉承自己,连忙把自己老娘给马浩宇说的说辞一五一十地跟她讲了一遍,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这些话竟然只是我家姑娘这么好这么喜欢你,一定好好对待她这类老的不能再老的一套。
其实也不奇怪,S省本身就是传统文化盛行的省份,据传说都这么文明现代的社会了,当地农村还有女子在家宴或者请客的时候不能上桌的糟粕习俗。这种东西都能传承至今并且还有许多人奉为圭臬,安然老娘说这些话也就不是很奇怪了。
众人这么想着也就稍微释然了些。谁知道安然接下来说的话真可谓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俗话说的好啊,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要真的嫁给马浩宇,家里可能也就不会管我了。”
一时间调度室里静的可怕,外面车间轰鸣的机器声一丝不少地传入了几人的耳朵里。
等到安然又坐了会子离开之后,沐羽点燃了第三支烟,在烟雾缭绕中深呼吸了好些次,开口欲言又止。宁蓉起身打开办公室所有的窗户,也只是叹气不已。
“你们俩先别这么不舒服,她这样是她咎由自取。”徐明哲也点了支烟,“之前张姐和老郗伯勇还说要帮她想想办法来着,我看现在他俩怎么办。”
话音刚落,郗伯勇和张桂芬就推门进来,一个二个都绷着脸皱着眉,好像全天下的烦恼事都给碰见了似的。
“哟,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一点儿也经不住念叨。”徐明哲连忙起身给二人搬来椅子,“我们刚才还在说你俩之前提到要帮她来着。”
“谁再帮她谁就是小狗!”郗伯勇咬牙切齿,跟刚和人吵了一架、受了不少气似的,话里话外恨不得把安然宰了,“你们知道嘛,刚才马浩宇在我们办公室直接讽刺我家真是和平要我少管他俩的事儿。”
“人家说得也没毛病,你从一开始就不该管安然。”沐羽不屑,“这下好了,人家不仅不感谢你,还要把你宰了。”
宁蓉打断沐羽对郗伯勇的“嘲讽”,询问让安然妈妈出马是不是他俩的主意。
“可不是嘛。谁知道和好是和好了,但是……这个情况是我万万没想到的。”张桂芬撇嘴,想了半天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此时此刻的心情,“我本来建议的是要分就痛痛快快地分了,谁知道她妈妈说的是这种话。现在搞成这个样子,谁都会看扁她啊。”
“被看扁的又不是你……回头要有人问你,就说你也不知道,人家不听咱建议。”
沐羽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听到外面传来的动静就收声,甚至狂笑起来。她平日表情和情绪管理十分到位,此时这么笑吓坏了众人。
“你笑什么?”
“我笑某些人啊,自己没本事过好自己的生活不说,还要从别人的身上来找补,真是可悲。也难怪她只能和那样的渣滓谈恋爱。”
外面再次传来吵嚷声,这回大家都听清楚了,是马浩宇在对安然做出保证:
“都是那个小瘸子撺掇的是吧,你看我怎么收拾她!”
宁蓉看向沐羽办公桌边上立着的拐杖,只觉得自己的心中充满了苦味。而这苦味不仅填满她的心,还顺着血管流遍全身,透过毛孔散发到空气里,自己仿佛也是苦味的了。沐羽已经好久不依靠拐杖辅助走路了。但宁蓉每次看到拐杖总觉得心里苦涩异常。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小瘸子”三个字在沐羽心里究竟意味着什么。
无意识地拉住抄起拐杖准备冲出去的搭档,宁蓉紧紧抓住她的手腕,恳切地让她坐下好好冷静下情绪,犯不上跟那种不知好歹的人生气。被拉住的那位僵持了一会儿狠狠叹了口气坐了回去,用拐杖烦躁地点着地面,终究还是没做出出格的行动来。
加完班回去的路上,沐羽也没有和往常一样轻松地和宁蓉说笑,只是安静地开着车,顺带提出要去兜风。
沉默一直持续到车上了高速。车外的风声盖过了发动机的轰鸣,沐羽也没有再开口。直到她们把车停在最近的一个服务区,沐羽点燃随身带着的最后一支烟,在烟雾中缓缓开口,用宁蓉都听不到的声音说了好多话。
“你说什么?”
“我是说,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