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老和尚确实不曾在搭理屠宁，任由对方跪着，只是自顾自的扫地。
好不容易遇到这种高人，屠宁哪里还愿意离去，只是跪在大厅内，目光一直不曾离开扫地的老和尚。
这一跪，便是几近黄昏时刻。
也许是身子骨太弱，或是因为没有吃饭导致屠宁头晕眼花。
他只觉得耳边突然传出了一阵阵神圣的梵音，如同洪钟大吕一般冲入自己的心田。
恍惚间，屠宁听到了一声质问。
“何为僧！”
屠宁被这声质问冲击的耳聋眼花，只觉六识一白，顿时天翻地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屠宁悠悠转醒，这才看向四周。
只见，自己似乎来到了一处恢宏的大殿内，上首一座浑身鎏金的大佛，宝相庄严的伫立在那。
而自己身披绯色袈裟，伸出的双手皮肤褶皱，一片枯槁之色。
回过神来的屠宁顿时感受到了一股暮气传遍周身，自己的每一个动作都变得十分吃力起来。
“这是？我老了？！”
不敢置信的观察着自身的变化，屠宁有种云里雾里的错觉。
莫非之前脑海中的片段，不过是黄粱一梦而已？
短短几日的不知所措后，屠宁的心便逐渐安静了下来。
因为这几日来，一股股的记忆如同潮水般，被他一一记起。
少年时因为逃避徭役，自己便入寺为僧，这一呆，便是七十多年！
外面大地上战火不休，然而寺庙中依旧一片青烟袅袅。
近九十的高龄了，屠宁感受到了身体的迟钝，寺庙中一些不忍看到华夏动乱的沙弥也都一一下山，加入了抗战队伍。
而哪怕自己也曾有过那一丝热血，也随着老迈的身躯淡去了许多。
如今寺中年轻僧侣皆已下山，硕果仅存的几名老僧，每日礼佛，为华夏祈福。
屠宁也逐渐接受了自己的身份，只将之前当作一场美梦。
寺庙的生活很是单调，每日都是吃斋念佛，打坐修行。
基本都没有什么互动的时间。
直到有一日，一群不速之客闯入，彻底打破了佛门的宁静。
只见几名衣衫褴褛的少女，破门而入，冲入佛堂。
在场的几名老僧包括屠宁，皆是脸色一变，随后想到了什么，让三名少女藏在大佛坐下的一处密道里，随后若无其事的继续对着鎏金大佛诵读佛经。
不一会儿，佛堂大门再次被暴力踹开，只见一队约莫三十人的军士，冲入佛堂内。
来人皆是身材五短矮小，双腿畸形螺旋，浑身穿着黄褐色军装，面上浮现狰狞的吃人相！
屠宁包括佛寺中仅存的几名老僧的诵经声被打断一瞬，便又恢复。
那些士兵皆是不满的看着屠宁几人，举起手中的火枪对准一众老僧，大声喧哗、叫骂。
甚至有几个极端的军士更是拉开了枪栓，似乎有射击的趋势。
这时，一名似乎是领头的军士制止了同伴们的举动，脸上的笑容藏着一抹锋利的尖刀，缓缓走在一众老僧身前。
先是对着大佛做了一个标准的佛礼。
随后转身看向一众老僧，用撇脚的华夏语说道“我在我们国家，也是一名虔诚的僧侣！这次冒昧前来，并没有想过打扰佛门清净之地，只是之前有几个少女偷了军营的一些物资，我们只是想要请她们回去核对一番。没想到那几名少女居然跑到了佛寺之中，这才无奈冲撞佛祖。几位大师不如说一说那几名少女藏在什么地方了，我们也好早些退去。”
然而包括屠宁在内，所有老僧，皆是无人理会那士兵。
似乎因为无视而恼羞成怒，那士兵大声喝了句“八嘎！”
随后，残忍的看着一众僧侣，随意挑选了一人后，便托着对方向门外走去。
不久，一阵肆意的欢笑传来，其中夹杂着一声痛苦的低吟。
很快，佛堂外的声音消失，那士兵再次出现在一众老僧的身前。
看着一众老僧，那士兵咧了咧嘴角，残忍的说道“现在，有人愿意说了吗？”
不过，一众老僧只是低眉不断地诵读着经文，敲打着木鱼，转动着佛珠，却不曾有一人理会着士兵。
见此，那士兵也不再生气，又是再次挑选了一名老僧，带到佛堂外。
这次，惨叫声更加长了一份，其中还夹杂着一丝异常的肉制焦香。
不久后，军士的硬底胶鞋踩在青砖上的踩踏声再次传来。
一众诵读佛经的老和尚依旧不曾睁眼，只是手中的木鱼敲打的更加急促了一些，转动佛珠的频率更快了一些。
那士兵依旧站在一众老僧面前，询问无果后，再次拖拽出一名老僧，向佛堂外走去。
这次，剧烈的踩踏声，击打铜器的清鸣声响彻，但是却不见惨叫声传来。
约莫三分钟左右，那士兵再次站在了一众老僧面前。
随着不断地有老僧被带出去，佛前留下的蒲团越来越多，只是佛堂内的老僧则是越来越少。
许久，整个佛堂内，只余下屠宁一人，还在诵读着佛经。
只是，他敲打木鱼的节奏已然紊乱，甚至时常敲打在青砖上。
由于手抖，转动佛珠的拇指也经常错乱。
这时，那士兵的低吟在屠宁耳边回响。
“就剩你一个了，难道你也不愿意说吗？”
手中一用力，那佛珠丝线不堪忍受的断裂开来。
粒粒佛珠在地上四散滚落，屠宁也缓缓睁开了双眼。
害怕无助弥漫着两双眸子，踉跄的起身，屠宁走至佛像身前。
三双惊恐的眸子，透过佛像下的石转缝隙，紧紧的看着屠宁，眼中尽是悲哀。
而身后的士兵则是惊喜的看着屠宁的动作，嘴角都快裂至耳根处。
一脸的狰狞。
抬头看了看鎏金的大佛，屠宁颤声说了句佛偈“南无阿弥陀佛”。
随后并不曾掀开案桌下少女的藏身石板。
而是拿起供奉台上的三柱清香，点燃插入即将燃尽香火的香炉中。
再抬头时，脸上的恐惧全然消失，大步向着佛堂外走去。
那士兵的脸色也是从惊喜缓缓变得脸色发黑，随后一言不发的跟在屠宁身后。
来到佛堂外，屠宁看到散落一地的尸体。
有的溺死在铜炉中，有的浑身焦黑蜷缩在一起。
有的被棍子插入嘴中，从肛门透出，尚且发出微弱的低鸣。
有的眼神通红，浑身都是水泡，双手合十死死的盯着殿内那低眉的大佛。
眼中的悲哀一闪而逝，屠宁转身看向那鎏金大佛。
盘膝坐在地上，一身绯红袈裟，满脸宝相庄严，于周遭的森罗地狱，形成了一道异常的风景。
那士兵本来想象着如何炮制屠宁，只是看到眼前的屠宁，只觉得对方身上绽放着豪光。
将自己罪恶的一生映照的纤毫毕现，似乎有无数冤魂缠绕着自己。
一时士兵颇为害怕，连忙掏出手枪，对着屠宁便开始射击。
很快，佛寺大门被慌张打开。
三十名士兵大惊失色的从门中跑出，似乎身后有恶鬼追随。
而佛寺内，一片宁静，只有佛堂大门前，一道端坐的身影，盘膝坐在地上。
一圈圈殷红在其坐下荡开，眉心一处空洞，胸膛再无一丝起伏。
然而脸上却挂着一丝淡然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