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一一细看每个人的脸,不过是短短几日,她却觉得像是过了好几年一样,此时再看到每个人的脸,有一种无法言说的亲切感,但是在目光扫到阿贵的时候,她愣了一下,马上忽视般地跳了过去,就在那一瞬,她看见他眼中的光亮燃起然后马上熄灭。
她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她了,所以对于阿贵,只能成为她一辈子的遗憾……
几人简单寒暄过后都避了开去,他们知道阿贵和寅时应该有话要说,人群散去,阿贵上前来牵她的手,她却立马避了开去,面容冷峭地道:“我这次回来只是见见大家,报个平安,我一会儿还要回宫里去陪小姐,另外,我这次回来还想告诉你,我想永远陪在小姐身边,所以不会和你成亲了,你快点去找一个好姑娘,好好过日子吧,不要问我为什么,就这样。”寅时在阿贵开口之前便阻止了他,然后迅速转身上了马车,吩咐车夫驾车离开,然而马车才刚起步便停了下来,她知道阿贵拦在马车前,但是她不能再去见他,今日说那一番话她已经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再说一次,她怕她演不下去。
寅时死死捂着嘴压抑着哭声,她吩咐一旁沈元熙派来服侍她的一个小宫女道:“快让车夫驾车走!”
小宫女惶恐地点着头,赶紧让车夫驾车绕道离开,而阿贵还不死心,拖着还没好全的腿跟着马车一直追,一直追,直到精疲力竭。
“寅时,我不会放弃你的!我等你回来——”
远远的,阿贵声嘶力竭的喊声传来,而马车里,寅时泪如雨下。
……
几日的时间过得很快,宇文骜没有食言,立即派人送她离开,甚至她都没来得及见他一面,向他告别。这样的分别太过潦草,但是对于他们来说,未必不是最好的结局。
撩开车帘,阳光倾泻而下,沈元熙眯缝着眼看窗外的景色,今日的天气很好,是一个离开的好日子,至少不会让人感到太过压抑。
晏祈留了下来,并没有跟着她们一起离开,因为经历了这次的事情,他觉得他不能再如此不孝,将那么多生意交给他爹一人打理,他的父亲毕竟也年纪大了,在天牢的日子他才发觉他父亲其实身体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好,所以,他的愧疚和孝心终究大过了沈元熙,两人分开一段时间,各自想明白,这也是沈元熙所期望的。
御书房里,宇文骜正在奋笔疾书,眉宇间皆是专注,但是看着他笔下一个个潦草的字迹,可以发现他此时的心境并不算平稳。
见他如此沉得住气,一旁的弑天不得不开口道:“皇上,您真的不去追吗?娘娘已经带着她的丫鬟们离开了,准备回沛国去,若是去晚了,等她出城了可就追不回来了。”
宇文骜笔走龙蛇,不见丝毫停顿,他目不斜视地道:“弑天,朕是不是应该再放你几天假,你最近愈发啰嗦了。”话音落下的同时,他收了笔,宣纸上一个大大的“静”字落成。
弑天不解地蹙紧了眉:“可是皇上,属下不明白,您明明已经收到了沈凤朝的书信,得知了她的身世,为何不去把她追回来?”
闻言,宇文骜叹息了一声,放下笔,踱步到窗前,看着外面的景色,眼中一片荒凉,他长叹一声,浅声道:“你不会明白,不是我不想留她,而是她的心不想留下,若是她愿意留在我身边,我倾尽一切也要护她周全。”
……
从夏天到冬天,虽说只是转过了一个秋季,但其中的差距有谁可知?
料峭的冬天在不经意间便到来了,落雪的时候,雪宝迎来了他五岁的生日,而再过一段时间便是春节,小家伙每日都念叨着爹爹和阿贵叔的礼物,对于好几个月没见到的这两个人,小家伙还是分外想念的。自从上次分别后,晏祈便没有回来过,中间他有派人送来过两封书信,厚厚的几页纸,全是诉说他的近况和对雪宝以及几人的想念之前,却再没提要沈元熙和他成亲的事情,也许两人都察觉到了改变,但都没有摊开来讲,分开这段时间,他们就是需要各自想清楚,确定对方是不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那个人。
对于沈元熙来说,对晏祈的思念还是有的,但是这种思念是淡淡的,比如吃饭的时候,会不经意地想起,然后一笑置之,就像亲人一样,思、念,却不会伤。而对有些人的思念是不同的,比如她常常会在午夜醒来,看着一旁睡得正熟的雪宝的小脸出神,这一出神便不知不觉到天亮。
终于,沈元熙做出了一个让雪宝异常兴奋的决定,她要带着他去盛京看望晏祈,顺便在那里过完春节,虽然这一行又是长途跋涉,但是似乎有一股吸引力在牵引着她,让她回去,为此,她常常心神不宁。在四年里她待在沛国小山村的时候,期间她虽然也想念过盛京,但是不会有这么强烈,但是这次回来之后,她觉得她好不容易平静下去的心又泛起了涟漪。
是重逢后他的改变吧?宽容的他,善解人意的他,让她不再害怕,也不会想要逃避了,是以这种牵肠挂肚才愈发明显了起来,但是她绝不会承认,她此次回去过年,有一大半的原因是因为那个人,她一直骗自己说,她是要回去探望爹爹沈凤朝和晏祈,而终归,她还不如雪宝坦承,雪宝一半是冲着晏祈而去,一半是冲着晏祈在信中提到的给他的生日礼物。
路途中,刚开始时雪宝还充满了好奇心,一路上都趴在马车的窗户边看个不停,但小孩子总是容易厌倦的,一天不到,他便恹恹地窝在沈元熙怀里睡觉。沈元熙轻抚着他愈发像某人的脸颊,在心中轻叹,这孩子,长相像他的爹爹,可是性格却像极了自己,心软,善良,重感情,总的来说还是好的吧?只希望他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长大,她不求他建功立业,只求他一生幸福就好。
回到云晋的时候,沈元熙首先去看望了沈凤朝,然后祭拜了她的亲生爹娘,看着墓碑上那两个不算熟悉的名字,她心中感慨万千。
如果当初不是沈凤朝救了她,让她成为沈家的女儿,当初宇文骜就不会因为报复而娶她,想来缘分这个东西还真是奇妙,若不是因为这段误会,也许他们根本就不会有后来的恩恩怨怨。
告别了沈凤朝,沈元熙才慢悠悠地进城去,这次她来只带了霜清一个丫鬟,家里面留了纸砚陪寅时,寅时因为那件事而不愿再来面对阿贵,但看得出来,她每天都过得不开心。纸砚也和村长的儿子好上了,已经商量好了婚期,明年便成亲,有厚道的村长一家人照应,沈元熙就不担心那两个丫头了。
来到京城的时候,远远地就见着晏祈和阿贵立在城门边等候,待看到马车上下来的人没有寅时时,阿贵满脸的颓丧,而雪宝则早就扑到了晏祈的怀里诉说思念,虽然半年没见,但却不见雪宝和晏祈之间有什么生疏之感,这便是“父子”之情吧,毕竟是晏祈陪着雪宝长大的。
沈元熙将雪宝从他怀中拉了出来,在他抬眼的瞬间,两人四目相对,皆是淡淡一笑,互相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种释然,想必这半年,两人都想通了许多事情。
雪宝如愿以偿地从晏祈父子和阿贵那里得到了他的生日礼物,再加上沈凤朝给他的,小家伙收获颇丰,加之同福堂为伙计建的大院里有几个年龄相仿的孩子,雪宝不怕生,和他们打得火热,所以小家伙天天都玩得特别开心。而沈元熙每日就陪着霜清逛逛街,看看盛京的变化,或是在同福堂帮帮忙,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着,倒也轻松惬意。
半月的时间很快过去,这天夜里,终于降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大雪,屋子里早早地升起了暖炉,霜清又替她加了一床被子,按理来说很暖和的,可是这天晚上沈元熙却总也睡不踏实,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充斥在心间,这时候,她突然想起了去世多年的霜宁,那个美丽又聪慧的丫头,可是到最后她还是没能替她报仇,她只是让刘雨晴毁了容,算是对霜宁小小的补偿。
辗转反侧到后半夜,沈元熙出了一身汗却还是没睡着,一旁的雪宝早就睡熟了,伸着小胳膊小腿儿,样子特别可爱。她替他盖好了被子,又将自己的披风披上,这才打开窗户,想看看外面的雪停没,而这一看,却将她吓了一大跳,惊呼着捂住嘴巴往后退了几步,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久久反应不过来。
走廊摇晃着的微弱灯光照耀着院子,并不很亮,但可以看见鹅毛般纷纷扬扬的雪花,雪花下,一人披着披风,顶着满头的白雪像雕塑一般负手立在院子中,他的眉毛,鼻子上都是一层水珠,看样子在这里站了很久很久了,因为堆积的雪已经漫过了他的脚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