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夫人接过长剑,低声道:“清儿,这姓秦的武功不低,娘拖住他,你跟焕儿瞅准机会,护着爹爹和舒儿突围。这些官兵已经吓破了胆,又不会武功,拦不住你们。”陈云清哪肯答应,叫道:“娘!我们死便死在一起!”陈夫人柳眉倒竖,劈手一巴掌打在陈云清脸上,怒道:“放屁!这当口说什么胡话!”
陈云舒见母亲竟有赴死之意,死死抱住母亲,哭道:“我不走!我不走!我要跟娘在一起!”陈夫人流下两行清泪,柔声道:“舒儿乖,娘立刻便来。”说罢推开陈云舒,挺剑扑上,陈家父子阻拦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二人又斗在一起。
陈夫人已怀抱必死决心,剑法使得更急。手中长剑寒芒闪烁,化作漫天繁星,狂风骤雨一般攻向秦少阳。秦少阳识得厉害,紧守门户,一柄长刀舞得水泼不进,只守不攻。二人以快打快,顷刻间拆了七八十招。场中刀影绰绰,剑气纵横,众人竟是靠近不得。
陈夫人越斗越是心惊。天山剑法以飘渺灵动见长,招式繁复,变幻莫测。她本想以快剑压制对手,拆到百招以上,对手应接不暇,自会露出破绽。谁知二人已拆了不下一百八十招,秦少阳刀法仍是密不透风,身法更无一丝凝滞。初时秦少阳全力防守,此时十招中已能还得两招。
陈夫人心中焦急,她招式虽精,身上却浑无半分内力,缠斗一久,势必气力不济,到时只能任人宰割。一旁的军士虽然一时不至未对陈氏父子四人下手,却将四人团团围住,里外三层,端的是密不透风。她心知今日一家死活,全系于己身,倘若不将这秦少阳杀了,陈家五口一个也走不出这宅子。
秦少阳紧守门户,汗水已将衣衫浸的湿透。二人看似打了个旗鼓相当,秦少阳却有苦自知。其实他早已察觉到陈夫人丹田空虚,空有一身神妙剑法却无法圆转如意。似乎受了极重的内伤。料其力不久长,于是一开始便打算避其锋芒,只等陈夫人气力耗尽,那神鬼莫测的剑法便不攻自破。可他没料到陈夫人剑法实在过于精奇,只觉自己仿佛置身漫天剑雨之中,四面八方全是剑影,一招不慎,立刻便要横尸当场。只得全力运功护住周身破绽,苦苦支撑。只盼时间一长,对手气力不济,自行败退。
陈夫人突然秀眉微颦,面露痛苦之色。剑法一滞,漫天剑影顿时消失不见。秦少阳压力骤减,知她用力过度,手臂伤口迸裂。心中大喜,长刀急挥,斩她右臂。陈夫人勉强还了一招,却软绵绵的浑没劲道。刀剑一撞,秦少阳刀上内劲登时传了过来,痛的她冷汗直流。秦少阳见她脚下虚浮,招不成式,心中更不怀疑,舞开长刀专攻她右臂。
陈云舒见状破口大骂:“王八蛋!狗太监!趁人之危!算什么好汉!”他分不清东厂和北镇抚司,更不知道锦衣卫并非阉人。只见秦少阳衣饰华贵,便将认定他是太监。秦少阳城府既深,养气功夫自是极好,干脆充耳不闻,手中长刀舞的更急,逼的陈夫人连连后退。陈云舒又骂道:“死阉狗!臭奴才!乘人之危算什么好汉!“秦少阳此时已经完全占据主动,刀势如狂风暴雨,步步紧逼。而陈夫人左支右绌,渐渐被逼入墙角。陈云舒见母亲剑法散乱,只需一招不慎,便要丧生刀下,情势十分危急。心中更急,又骂道:”阉贼!有胆子弃了兵刃,跟我娘比掌!“他素知陈夫人的吹雪神掌厉害,是以出言相激,想为母亲讨几分便宜。却不知陈夫人身无半分内力,真若弃剑比掌,只怕败得更快。
其实这是一个千古难题。向来习武之人,往往需内外兼修,招式与内功齐头并进,临敌之际才能发挥出最大功效。倘若只练武功招式,荒废了内功修习,纵使招式练得再精,一旦遇上内功深厚的敌人,便只能一味游斗,只要双掌一交,登时便被震得经脉寸断,一身精妙武功不及施展,便一命呜呼。
但若只修内功而不练招式,便如同一个怀抱金山,却不知如何使用的守财奴。徒有一身深厚内功,却无相应的武学招式以驱使,又不免可惜。古往今来,无数武学高人殚精竭虑,也没能争出二者孰高孰低。陈云舒一个六岁小儿,又哪里懂得这其中的道理。
此时陈夫人与秦少阳二人的形势正如这千古难题一般。一个招式精奇,却无半分内力,技高了不止一筹,却无法发挥全部功效。另一个虽然招式不精,却胜在有内功支撑,气力悠长。只要一上来不落败,缠斗一久,秦少阳自然占了上风。
秦少阳心中早已想通此节,但他心机深重,虽然占得上风却不冒进。而是紧守门户,缓缓推进,只待将陈夫人逼入墙角,那神妙剑法施展不开,任她武功再高,也只能束手就擒。此时听到陈云舒开口,竟要陈夫人与自己比掌,心中暗暗冷笑,正欲反唇相讥,突然心中一动。原来二人初时拆解,陈夫人气力正盛,剑气纵横,逼得他近身不得。而此时陈夫人节节败退,自己则是缓缓向前推进,二人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已不足一尺。倘若陈夫人此时弃剑一掌击来,自己纵能将她震成重伤,然而人体终有内功护之不及的薄弱之处,自己内功再深,被打中紧要穴道也是非死即残。
秦少阳正自犹豫,只觉眼前一花,突然见漫天掌影层层叠叠地袭来。陈夫人果然兵行险着,使的正是那一招千山暮雪。这一招乃是陈夫人舍身一击,猝然发难,当真非同小可。秦少阳大惊失色,心道:”糟糕!这婆娘如此奸猾,我命休矣!“
陈夫人一步步诱敌深入,等的就是这最后一击。只盼与秦少阳同归于尽,众军士群龙无首,陈家父子四人或有一线生机。谁料这秦少阳官至千户,却如此贪生怕死。竟不敢接招,心中暗骂。这一招千山暮雪着实是吹雪神掌中极厉害的杀招,若是由韩无咎使出来,掌力到处,漫天残影皆可伤敌。可她丹田空虚,掌力不济,这一招便是徒具声势,看似掌影层层叠叠,实则大部分没半分气力,真正的杀招只隐藏在其中一掌。
秦少阳劲贯双臂,将头颈胸腹诸穴都护住了,只盼挡住这舍身一击。陈夫人明白他用意,更不迟疑,一掌拍向他肩胛。纵不能取他性命也要断他两根骨头,令他无法行动。谁料一掌击出,竟如中败革,掌心隐隐传来一阵吸噬之感,恶心欲吐,力道竟被卸去了七八成。陈夫人变招不及,登时被一股大力震飞出去,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这几招兔起鹘落,全在瞬息之间。陈云舒本来心中焦急万分,突见母亲置之死地而后生,反而将秦少阳逼入绝境。正要欢呼,谁转瞬之间竟莫名落败,连忙上前搀住。陈夫人面色惨白,嘴唇殷弘如血,颤声道:“你……你是枯心老人门下!“
枯心老人名唤尹千愁,可算当今武林中的一流人物,只是此人所创武功奇诡谲幻,狠辣无比。行事更是全凭一己好恶,全不讲规矩。方才陈夫人掌心甫一接触秦少阳身体,便觉一阵恶心,正是尹千愁的得意功夫,阴阳化生功。习练此功者可以自身内力牵动对手气血。对敌之时,只要肌肤相触,对手立刻便被牵动得气血翻涌,内息紊乱,练到极处,甚至可以化骨吸髓,摄魂夺魄,端的是邪门无比。
只是融血宫门下弟子向来行踪神秘莫测,尹千愁更是常年待在南阳融血宫中,不履中土,更极少参与江湖纷争。是以融血宫一脉虽然臭名昭著,这阴阳化生功却在中土极难见到,更有谁能料到这等邪功竟出现在一名锦衣卫千户身上。
秦少阳被道破武功家数,只是不住冷笑,眼中杀机渐浓。众军士一齐会意,逼上一步,只待一声令下,便将陈家五口乱刀分尸。
陈夫人挣扎起身,正欲再斗,却牵动了伤势,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秦少阳这一掌使上了十成功力,她无半点内功,五脏六腑已被击得碎裂。只见殷红的鲜血点点滴滴落在她胸口白衣上,便如同雪地中盛开的一朵寒梅,触目惊心。
“娘!”陈云舒嚎啕大哭,扑向母亲怀中,陈慎之强忍泪水,将妻子和幼子抱在怀中。
陈夫人气若游丝,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抚过夫君面颊,强笑道:“呆子……哭什么……”
陈慎之泪水决堤,哭道:“霜儿……是我累你啊……“
陈夫人笑着摇了摇头。
“慎哥,嫁给……你,我……不后悔……”
陈慎之泣不成声,颤抖着撕开衣衫,包扎在陈夫人右臂上,可每缠一层,殷红的鲜血都会立刻将其染湿。
云清,云焕二人强忍悲痛,持剑挡在三人面前,眼睁睁地看着如潮的军士将包围圈一点一点缩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