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黑白

“你似乎看得见旁人看不到的东西？”

求夜一边记录着石像的方位，一边瞥了一眼这位刚出现就让魔主对他耐心至极的少年。

这个少年看着弱不禁风的，并且总让人觉得他很冷漠，虽然他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容，声音也如春风拂面一般令人心安，所作所为也规规矩矩，甚至十分有礼谦逊，可以说是完美至极。

但阅人无数的求夜还是一眼瞧出绁芊的与众不同。

这个少年没有感情。

可以说他的一切态度都是装出来的，这么一看他到真的算得上是某个方面上的天才。

“是的，我修炼过因果道法，紫运改命。因此我能看见所有人的因果红线，先前我还不能看的太远太细，但如今已经可以做到追溯本源的程度了。”

绁芊毫无隐瞒，回答的也很是细致，倒是让求夜诧异了一番，他勾起唇角一笑：

“这功法想来也是极品——你就不怕我夺你功法，杀人越货？”

绁芊呵呵轻笑，眼眸中看不到一丝色彩，但却很笃定：

“紫运改命并非一般功法，唯有心智超脱红尘者方可感悟，大部分的修道者是根本无法做到这一点的。”

求夜不屑地哼了一声，他挥手在薄如蝉翼的灵纸上画上几笔：“和尚功法，老子根本没兴趣。”

绁芊倒不生气，他微微一笑。

求夜虽没有看着绁芊，却也一直在注意着他，良久之后，求夜忽然问道：

“你为何要帮助魔主？你是正道绁府少主，该要与魔主不死不休才是。”

绁芊神色不变，心中道，这已是第二个人这么问我了。

“最开始只是心血来潮，但现在我想留下来，单纯只是因为莹初这么邀请我。”

绁芊毫不避讳，他倒是觉得，既然要留下来，必然是要与她周遭的人讲清楚的，不清不白最容易产生误解，他虽平淡，可却不喜欢被污蔑。

求夜听罢也未曾说些什么，他继续在灵纸上画着地址，似乎没听见绁芊说的话一样。

随后，求夜停了下来，似乎是想起什么，他哼了一声：“五十年前，也有一个少年帮助过魔主。但你和他不一样，那个人要更加讨人喜欢些。”

绁芊平淡轻笑，他很快想到那个少年是谁：“洛辰前辈富有感情，是个至情至性，又热血痴情的人。相对于我来说，确实非常有人格魅力。”

求夜不喜欢绁芊这种毫无波澜的感觉，他皱了皱眉，琢磨着什么才能让他生气。

“洛辰生在下三区的一个小家族里，背负着许多超出他能力的期望，他的生活并不如你那边那么美好，也不是一帆风顺，可他却比你热情多了，这真是奇怪极了。”

绁芊察觉出求夜的不爽，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后便明白了。

“阁主，我虽生在物资富饶的上三区，生活却也不是处处和谐。对我来说，身份并未给我带来什么便利，更多的是一种束缚，因此我才离开绁府，来到远离皇城的下三区来。”

绁芊微微皱眉，又更为细致的解释道，

“您也不必觉得不公，至少洛辰前辈拥有着我所不能触及的丰富情感与精彩经历，他的一生比我的精彩多了。”

求夜顿了顿，他看了看眼前的少年，随后摇摇头。

这个少年也命不久矣，将他与已逝之人相比较，却也不知道谁要更加悲惨了。

但洛辰结局已定，绁芊却前途不明。

求夜也不是特别喜欢洛辰，洛辰生前只与他见过一次面，但就那一次面让求夜印象深刻，因为那一次面让求夜找寻到自己长久以来向往的主人，并成功服侍在主人身边，因此求夜总是对洛辰有点莫名好感。

一想起洛辰，求夜便想起另一件事，然后他提醒绁芊道：

“你之前见过沉月楼的老板娘，月归女是吧？”

绁芊露出肯定的目光，随后求夜说道：“小心点那个女人，她忘恩负义背叛了主人，若她看见你跟随在主人身旁，必定会针对你。那个疯女人手段阴狠又下流，你要多多注意。”

求夜虽对绁芊并无好感，并且他认为绁芊不可能会留在这里，但毕竟他现在也算是魔主的身边人，还是有义务提醒他注意一些事项的。

绁芊点着头，可心里却好奇为何月归女会背叛莹初，想当初绁芊刚来洛阳镇的时候见到莹初的第一面，就是在沉月楼，并且当时莹初手里提着的醉仙酒还是月归女的珍藏。

当绁芊找到月归女寻求线索的时候，看月归女提到莹初时的态度也并不充满恨意。

【那个人大概是因为某些契机才会如此吧。】

绁芊只能如此想罢。

忽然，莹初与落樱走了进来，求夜见到莹初，瞬间放下手中的活计，立刻前去拜见。

“拜见主人。”

莹初应了一声，求夜便熟练的站到距离莹初合适的位置上，态度十分尊敬。

“情况有变，在回击正道之前，我们要先行将那些仙像处理干净。”

落樱在莹初之前说话，而莹初表示默认，求夜瞪了一眼落樱，不言不语。

落樱瞥了一眼不爽的求夜，他倒是猜得透求夜这个人，便接着说道：

“这件事由我来做，求夜你可以任意活动，要打要杀都随你，这可好？”

求夜未曾说话，他看向莹初，而莹初则点了点头，他这才承应下来。

随后，落樱转向绁芊，他语气温和了一些：

“绁芊，我方才看见有一座仙像就在绁府之内，能否请你回去一趟将这座仙像代我解决了，毕竟那样的地方我不方便进入。”

落樱话音刚落的同时，暗地里传来一道音：

“你额间之事，稍后来找我。”

绁芊脸色微变，他点头答应，落樱笑了起来，转而将手搭在莹初肩膀上：

“你呢，就一边待着玩儿，没事别瞎转悠，万一吓到小孩子怎么办？”

“·····喂，你找事儿？”

“哈哈。”落樱轻笑，神色不见方才的严肃，反倒是轻松愉快的很，“你又简单又好懂，做什么事情都只想着暴力解决，根本没什么筹略，要说在布局方面，还是交给我们来做，等到要打仗的时候你再出来也不迟。”

莹初摆摆手，看样子是完全置身事外，将这些事情全权交给落樱来处理了。

转眼各位离去，绁芊辗转来到落樱等待的地点处，而落樱已然在那里等候多时。

见绁芊来临，落樱轻微一笑：“小绁芊，你自己可曾察觉到过体内的的异常？”

绁芊回想片刻，随后摇摇头：“我修炼之时并未觉得体内有何异常，除了诅咒之外，体内并无他物。”

落樱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绁芊额头之内深藏住的某样东西，微微眯起眼睛：

“你额间的是一颗种子，原本还只是处于休眠的状态下，所以令人不易察觉。但是现在，你额间的种子似乎已然生根发芽，它是由吸收你体内的生机而活的，不···甚至还要更多养分，不止生机，似乎还有你的情感。”

落樱说的笃定，并且落樱生存至今经验丰富，他也不大会无聊到欺骗绁芊，所以绁芊很是相信落樱的话语的。

发芽，是从昨日我见到仙像的时候开始的？吸食情感···若是去掉它的话，我是否就可以拥有洛辰那般丰富的感情？

“这种子可否去掉？”

绁芊仰起头来发问，落樱见他似乎有些激动：“可以是可以——我身为树妖，剔除一些种子自然不在话下。只是，你这身体状况本就虚弱，而这颗种子已然与你融为一体，就怕到时候种子没了你也会重伤身亡。”

绁芊刚想说无所谓，落樱就抢在他面前提醒道：“这颗种子来历不明，显然不是你体内自然生成而是他人有意种植在你体内的，而且现在还不知它身上到底有没有被下过咒印，还不能轻举妄动。”

“不过我曾从某个人身上见过这种种子，它叫忘仙种子，是一种能种植在人体内不断成长不断吞食主人生机与情感的植物。使用这种种子的人一般是为了通过它找到合适的，强壮的身躯以达到夺舍的目的。”

说罢，落樱顿了顿，他斟酌着语句：“····总之，现在还不是取出来的时候。但是我可以告诉你的是，这颗种子如今被莹初的血压制住，平常情况下是根本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的，除非你再次遇到被激活的仙像。所以你大可放心，相信随着时间的增多，你的情感会慢慢回来的。”

虽然落樱说的很详细，但不知是不是错觉，绁芊总觉得落樱对他有些隐瞒，可是因果线不能从落樱身上调出他的心思所想，或许是由于他不是人类，所以紫运改命在这个时候很不好用吧。

至少得知自己没有情感并不是自己不正常，而是这颗种子导致，并且今后自己的情感还有可能恢复，绁芊还是松了口气。

“落前辈，你是否知道是谁要夺舍我的身体？”

忽然，绁芊如此问道，他目光直接，让落樱都有些不敢直视，“换句话说，是那个仙像的原身要夺舍我吧？他到底是谁？”

落樱干咳两声，随后摆摆手转换话题：“你不是淡薄到甚至不想知道诅咒来源是谁吗，这夺舍也一样罢了，有什么好知道的。”

【他果然是有意隐瞒。】

绁芊挑一挑眉，随后温和一笑：“您说的也是。”

落樱明显松了口气。

【他和莹初一样，都挺好懂的。】

绁芊暗自想着，忽然腰间传来一道轻微震动，他低头看去，是自己的传音玉筒响了起来，他便拿起来查看。

玉筒一被拿起便显现出一封信来，这封信像一道光影投射到绁芊眼前，唯有他一人可以看清其中所写内容：

徒儿速归。

只有这四个字，虽没有落款，绁芊也已经知道这封信是谁写给他的了。

【师父让我回府，莫非是府上有何要紧事情要办？不论如何，似乎回去这件事是必须的了，一举双得。】

绁芊将玉筒收好，这时，落樱怀抱着一只雪白狐狸靠了过来：

“是绁府啊。”

绁芊有些诧异：“是的···不过您怎么知道？”

他哈哈一笑：“你们的这些玩意儿根本瞒不住我的，这些所谓的加密玉音筒只能防你们同类，而不能防我。”

然后他不等绁芊感叹，便将怀中狐狸一股脑塞给绁芊：

“这是蛮古秘境中的那只生机兽，当初莹初让它分出自己的一尊本源分身送给你作宠物，后来又因为你太忙一直寄存在我这里，现在总该拿回去了吧？它吃的可多了，比猪都肥，我可是养不起了。”

小狐狸一下子从温暖的怀抱来到微冷的怀中中，一下子惊醒起来，然后呲牙竖毛瞪着绁芊。

绁芊抱着小狐狸，见它呲牙警惕，他微愣，掂量掂量小狐狸的重量后感叹道：

“确实，长胖了不少····”

随后他便顺手将小狐狸放在地上，小狐狸愣了一下，刚想跑回落樱脚下，忽然感受到自己脖子中间有一种束缚的感觉，让它无法移动，它猛然意识到自己被人拴住了颈脖，然后再次瞪住绁芊！反嘴就是一口！

——但是预想之中的惨叫声并未传来，它感受着嘴巴里的质感，虽是血腥却毫无美感，反而阴森至极，就好像是咬住了一具尸体一样，令它恶心！

绁芊面不改色将它的嘴巴松开：“我身上可没有你想要的生机。”

小狐狸吃了瘪，有些郁闷，走又走不得，便只好闷着趴在地上幽怨地盯着落樱。

落樱哈哈一笑，他随手一挥，身后便出现了一道庞大的黑洞，似乎是直通上三区的传送黑洞。

他微微侧身让出通道，随后请绁芊进入其中。

绁芊临走前，回头望向远方某一个山崖，他望着山崖上沉默坐着吹风的身影。

“你不必担心那个家伙，她是不死的。”

绁芊回过神来看向落樱，见他笑的爽朗：

“那些仙像对她来说危害不致死，可对你来说却很危险。这番回府，你必然会遇到仙像，不过那些仙像只会被莹初的鲜血所触发激活，所以应该危害不大，你只需要将它的脸毁灭干净即可。”

然后，落樱顿了顿，又说：

“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就此留在绁府。”

绁芊抓住狐狸链锁的手微微抓紧：“前辈，您不信任我。”

“是吗？哈哈。”落樱干笑两声，然后神色严肃，“我们都不是什么好人，你也不希望自己剩下的时间是在杀伐动荡中度过的吧？”

绁芊沉默着，听落樱说：“更何况，莹初并不喜欢人类，包括洛辰。我很了解那个家伙，她根本不懂情爱，也不懂人类的什么道德礼仪。你留下来不能从她身上看到什么情感，也不能在她手中得到轮回，这里对你而言毫无用处。所以在彻底被世人染上离经叛道的魔道教徒称号前，不要再回来了。”

“至少在你还是正道的大少主，还是白的时候，不要再来接触我们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