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床榻上,暑日之夜也燥热难堪,被褥被人提到床尾,衣服也懒得挂起来,丢在地上杂糅成一团。
榻上二人抱在一起,两个都醒着,但只有莹初睁着眼睛。
她枕着氐卿殇健壮手臂,腰间被他搂着,虽然很束缚,但也不算难受。
他很少在睡着了以后还这么粘人。
被人问及喜爱的事物时,会那么开心吗?
她沉默中,身后之人逐渐醒来,淡灰色的眼睛带着惺忪睡意,不似从前那么总是充满审视警惕的意味。
“唔嗯·····”
他深吸一口气,平躺在莹初身下的胳膊抬起来,然后环住莹初肩膀,他将头埋在莹初颈脖间,嗅了嗅她的发香。
莹初将手指轻轻点在他环住自己的手臂上,身上痒痒的,她有些难受:
“主人啊····松开我好吗,好痒啊····”
身后传来淡淡笑声。
“我先带你去冲洗一下。”
“不···不用了,我自己会洗。”
“但是里面不是不方便自己来吗?主人帮你好了。”
“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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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浴室后,氐卿殇并没有急着回竹青苑,而是悠悠牵着她去了与竹青苑相反的方向。
之前听氐卿殇说过,他们要去的地方是氐卿殇最喜欢的地方,那里是一片大海,但是之前氐卿殇说过不许莹初进去。
于是莹初就走到进口处就停下,氐卿殇拉都拉不动,他诧异回头:“你干什么?”
莹初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她方才在浴室不是这样的。
“但是你···主人之前说,不许任何人靠近。”
他愣了愣,意外他将自己的命令记得那么清楚,而且遵守到现在。
她好像无时无刻不在说,她忠心于自己。
“这里已经允许你进入。”
他说完,就松开了手,抬起步伐,缓缓走入其中。
前方的大海,散发出淡淡腥味,那里隐藏了什么,代表了什么,是沉重还是宁静,让氐卿殇显得那么沉默。
莹初跟着他的步伐,在夜月银光下,黑色纱摆在海月夜风中缓缓飘起,墨发融在黑暗里,在进入秘密之中是,被一抹魅惑的深蓝所照拂。
月融在了海里。
波浪里隐藏了氐卿殇的表情,他没有说话,在平行于海面上的暗蓝色宝石制成,以白银所镶嵌修饰的平台尽头,坐下。
这里什么也没有,只有这无尽的大海,头上那轮明月,以及一条贴着海面的,没有栅栏顶棚的长廊。
但这里很美。
风会在这里徘徊飞舞,月亮会贴着海面轻吟,鱼儿在这里沉睡,天地精灵在这里生存。
这里安静的像是墓地。
氐卿殇在这里从没有说话。
可是今天,莹初在他的身后。
他从没有把任何人带进来过,这里是他为数不多的宁静之地,往常,他的心在这里得到安抚与痊愈。
但是或许他以后不会再在这里沉默。
“·········”
他深吸一口气,迎着适当强度的海风,他望着远方。
“······我,有时会潜到海里休息。”他将手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撑着自己,他身体微微向后仰,风把他的头发轻轻吹起来,“我觉得,海能包裹我的一切。不管我的灵魂是否残缺,性格是否恶劣,它都会抱着我,缓缓下沉。”
“·········”莹初无言中,静静站在他的身后,内心颤抖翻滚。
“在海里,我可以毫不费力地浮在里面,因为·····”
氐卿殇说着,莹初就好像知道他的心一般,与他一起,同时说出了那句话:
“海能托住我的身体,让我休息。”
氐卿殇诧异回眸,二人对视中,他们异口同声:
“海,与天一样富有力量,但它比天温柔,它孕养生命,托起众生,是最无言却有力的依靠。”
她突然说不出话来,而后还是氐卿殇先开口,他转过身去,看着大海起伏,里面的自己在摇摆。
就像他的心一样动荡。
她也喜欢海,她与我一样。
氐卿殇从未与人有过同样的心境,更何况分享同一件喜爱的事物,如今让他感受到了,他内心升腾起一种难言的欢愉,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那种被理解的感觉。
他一直好孤单,好孤单。
莹初面对他单膝跪下,她将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她眉尾在轻微颤抖,她的眼睛里好像有光。
“主人,我终于明白,与他人谈论自己的心爱之物是件多么愉悦的事情········”
她心中的落寞逐渐得到释放,她小心翼翼地将手指抚在眼前之人的脸庞上,从那双淡灰色眼睛中看到的自己,是那么寂寞和卑微。
“谢谢你。”
氐卿殇心中被狠狠一击,他撇过头去,装作毫无感情的样子,压住心中焦虑,他面对大海眨了眨眼:
“我最多只是喜欢坐在这里吹风,或者在里面泡一会·········你,会做些什么?”
莹初抬起头来,顺势坐在他旁边,就靠近他手指的位置。
明明已经把更亲密的动作都做过,可到这个时候,氐卿殇居然会有些不自在。
“我有一群可爱的子民,我和他们,在海里游泳,从南海游到北海,又从北海游到东海,再从东海游到西海·····海上精灵会给我采花,鲨鱼会游到我脚下陪我看日升日落,我的子民,会在我身边,让我为他们捋捋头发······我好想他们,我好想回去,回家里去。”
听出莹初话中意味,氐卿殇沉默了一会,他深吸一口气,抬了抬下巴,故意转移话题:
“什么啊,你不也有很多人喜爱着吗,小骗子,果然没说实话。”
她似乎恍然大悟,又有些失落,将双腿弯曲抱在怀里,她仰着头:
“我知道他们很爱我,但是我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他们为什么要爱我,我并没有创造他们,也没有与他们相识的记忆,我只是给了他们居住的地方,然后给一点不靠谱的保护。他们就像是突然出现的,我虽然很感谢他们,但是我·····实在无法明白。”
她的手捏紧胳膊,她脸色很不好:
“他们突然出现,让我感觉我的世界存在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可是我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我忘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我不知道。我觉得那些回忆很重要,我不想失去谁,但是我越是想我就越是痛苦,我跑开了,在外面,被想要杀我的人追杀,我快死了,留下最后一口气,躲在这个世界里,不敢使用自己的力量怕将那些人惹来······我就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懦弱逃犯。”
她低下头,她此刻变得特别脆弱,恐惧,怯懦。
像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她咬紧了下唇,她的心在悲鸣。
“·····我一点都不强大,我比谁都要害怕,我从来没有停止过颤抖。就算是小草也比我坚强,他们能破土新生,但我却连一点反抗都不敢。我只是一味的逃,一味的害怕。”
氐卿殇望着她,声音哏在喉咙里,他的眼里,全都是莹初蜷缩的模样。
她的杀气没有了,浑身无尽的悲哀与无奈,氐卿殇只觉得好压抑,她说的话就好像在说自己,他好像看到以前的自己,那个在族人无休止的贪婪索取,被逼无奈的小孩。
“我曾经拥有一切,但他们逐渐夺走我的一切。我善良,便逼我邪恶,我嗓子好听,他们就灌我毒药,毁我嗓子,我无畏,便逼我恐惧,只要我还有一点希望,他们就会毫不留情的夺去。我也想过一了百了,但是我死不了,但这不是什么好事,我害怕死亡的痛苦,他们便总想要以此折磨我。
我本是完美的,可他们让我有了瑕疵,给我所有的痛苦,让我被邪恶所喜爱,承受触碰不了美好的痛苦,让我拥有可耻的兽期,还让我被烈焰所包裹,拥抱不了心爱的人。我无法拥有幸福,他们不会让我有片刻的宁静。”
氐卿殇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他本想说有我在,但是话到口中却成了: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莹初但眯着眼睛,看上去失落极了:
“因为,我们是族人。自相残杀,是我们的习俗。但,我不习惯,我也不想习惯,我恨他们。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杀了他们,所有人,整个族都将被我所灭···我要终结这一切!”
言语逐渐激烈中,氐卿殇心脏忽的停了一瞬,昔日回忆就像是炸弹一样突然从尘封的记忆中爆炸!
他看见,一个小孩,狠着脸,充满杀气的瞪着火海中那些所谓族人,极度愤怒又极度绝望地嘶吼着:“你!你!你!你们!!我一定会杀回来,把你们全都杀了,我一定要复仇!!!”
他突然在惊慌中回过神来,而自己已经紧紧将莹初抱在怀里,他们就好像两头受伤的狼,在互相舔舐伤口。
他闭上眼睛,心中喃喃:
啊·····莹初。
你与我,我与你,为何如此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