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倾见虽然解了关押,却并没有完全自由,时时刻刻明里暗里都被司家的人监视着,一举一动皆被记录。
司慢慢自然知道这府里的规矩,有些话不敢在外面说,生怕被人听了去,这府中,谁也不敢保证身边的人是可信的,或许一个不起眼的奴婢偏就是那记录人言行的执笔人。
回到房内,司慢慢赶紧让人备了暖炉,准备热水给司倾见沐浴。
“阿姐,我们好不容易见一面,我不想沐浴,我们就在这里说说话好不好。”司倾见拿了两个垫子铺在地上,坐在暖炉旁取暖:“阿姐也坐。”
“那总要换一身干爽的衣裳才是啊。”司慢慢无奈,却还是坐在她身边,亲手帮她换下湿漉漉的衣服。
司倾见像个孩子一样享受着姐姐的照顾,炉火跳动,昏黄的光映的身上暖洋洋的,她倒在姐姐怀中,猫儿一般蹭着脸,把头埋在姐姐的臂弯里,闷闷道:“这两年阿姐过的好吗……我听说,那靳反修虽然是战神却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你嫁过去的这两年,我能探听到的消息寥寥,后来听说你跟着靳反修去了战场,那样危险的地方,我连书信都不知该寄去哪里……”
司慢慢知道她担心什么,轻柔地搂着自己的妹妹,享受着这为数不多的温馨时光,她笑道:“我啊,过得很好,没有受苦,也没有风餐露宿,什么都不缺,自由自在的很是快活,靳反修也没有外人说的那么可怕,他很好,只是不大会照顾人。”
“可是大婚那天我都没能送送你,都没能看见阿姐穿上嫁衣,阿姐如果没有为了我的事情得罪母亲,阿姐你也许不用那么早早嫁人的……都怪我……”司倾见把姐姐搂的更紧了些,从小到大,她在姐姐这里得到了更多的关心和爱护,她舍不得姐姐,看不得她过的不好。
“说什么呢,当年姂儿还小,你被靳元信看中,司家适龄的女儿只有阿姐一个了。”司慢慢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
“可旁支里适龄的女孩多得是……”
“你千万不要因为这个去与母亲争辩,事情已成定局,不要再与母亲无谓的争吵,记得了吗?”她生怕司倾见因为自己与母亲闹的不愉快,原本她们的归处就由不得自己。
司慢慢生怕刚刚语气太重,柔声道:“阿姐没有过的不好。”她把司倾见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肚子上,悄声道:“你摸摸。”
司倾见顿时明白了姐姐的意思,姐姐有身孕了!
“你是说……”可她还是想再确认一遍,司倾见瞪大了眼睛,抬起头看着姐姐。
直到司慢慢点头,她才敢确定这是真的,阿姐怀了靳反修的孩子了,阿姐肚子里的孩子是靳家的后代!
司慢慢知道自己的妹妹在想什么,于是道:“他也叫你小姨呢!”
司倾见的心瞬间软了,摸着姐姐的肚子仿佛也能感受到一个小生命在那里孕育。
“这么大的事,怎么都没有人告诉我,我是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司倾见委委屈屈,又钻回了姐姐怀里。
司慢慢抚着妹妹柔顺的长发,宠溺道:“你啊,是第一个知道的,别人我都没告诉。”
“那靳反修呢?他也不知道?”司倾见略有埋怨,身为夫君,妻子身怀有孕居然都没有发现。
“阿姐要给他一个惊喜啊!我们才从边外回京没多久,他都没怎么休息好,等一切都妥当了阿姐再告诉他,到时候阿姐办个小宴,倾儿也要来啊。”司慢慢伏在司倾见耳边说话。
“自然是要去的,阿姐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当然要去!”司倾见摸着司慢慢的肚子,心里欢喜极了。
“在姐姐心里,无论你多大都是姐姐的妹妹,都是小孩子!”司慢慢莞尔一笑,眉眼舒展,满心愉悦。
两姐妹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两人在暖炉旁说说笑笑,畅快地回忆着往事,不知不觉已是黄昏。
司慢慢看着熟睡的妹妹,舍不得离开,却不得不强忍不舍,无声告别。
现下她已经回京了,日后见妹妹的日子多着呢,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于是披上斗篷,趁夜色未至悄然离开。
京中的路平稳,马车并不颠簸,一路上司慢慢看着熟悉的街道茶楼,心生落寞,又要回去了,她讨厌那个冷冰冰的靳府,讨厌冷冰冰的华丽摆饰,也讨厌那个冷冰冰的人。
人人都觉得她司慢慢一个司家旁支的小庶女,嫁给镇北王靳反修是高攀,事实也确实如此,可这样的高攀,她无论如何也开心不起来,心甘情愿与被逼迫,差别很大不是么,只是外人看不到罢了。
想司黎匀承继家主之位,一生争强好胜,不甘屈居人下,却养出了倾儿那样善良与世无争的性子。
不过也是,她虽身为母亲,可对倾儿又有多少教养之恩呢,司黎匀那样自私冷酷的人,只怕倾儿也会像自己一样,终生被困在这牢笼一般的靳府,毫无转圜的余地……
她已经下令让马车走的很慢很慢了,可马车总有停下的一刻,这是她不愿到达的终点。
和那个人一样,就连靳府的大门看上去都是坚硬的、冰冷的。
司慢慢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白日里雪还没有完全融化,到了晚上成了冰越发难走,她现在身怀有孕,可不敢再如从前一般粗心了。
许是听到马车回来的声音,府里出来几个丫鬟相迎,一样冷冰冰的脸,毫无生气,倒不是她们生来这样,是这府里太压抑了,把活生生的人变成了木偶。
司慢慢无声地叹了口气。
书房的灯隐约亮着,靳反修应是还没有休息,司慢慢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回想起靳反修一脸冷漠的样子,也不知他知道了这个消息会是什么反应,多少……会有那么一丝的喜悦吧?
反正早晚都是要告诉他的。
司慢慢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身后跟着的丫鬟相互对视了一眼,轻声道:“王妃,王爷吩咐过,不许人打扰……”
脚步顿了顿,可转念一想,靳反修向来都是这样,或许有孕这件事会有些不同吧,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怎么也算件喜事啊。
司慢慢犹豫了半晌,还是走进了靳反修的书房。
丫鬟们面带担忧,把头埋的更低了。
书房里灯光昏暗,司慢慢轻轻推开门,还没等反应,“嘭”地一声,什么东西砸在了门上,又重重落下。
心猛地一跳,借着月光,司慢慢看到了地上的砚台,里面溅出的墨渍洒在地板上还微微泛着光。
她一下红了眼眶,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顿了半晌,她还是退了出去,将门虚掩。
“来找本王不是有话要说?”
是靳反修,他知道是自己来了。
“门外杵着做什么,还不进来!”语气中带着不容反驳的威压。
司慢慢只得推门进去。
“请王爷安……”经刚才一吓,司慢慢的声音明显弱了许多。
靳反修听出司慢慢的声音不对,像是哭过,于是道:“怎么?回了趟司府,舍不得离开?不如本王放了你,岂不是解脱。”
靳反修嘴角带笑,打量着面前的人,这个女人是与他成婚两年的妻子,与其说是妻子,不如说是司家派来的内应,成婚后不安安分分呆在京城做她的镇北王妃,居然跟去边外,只怕不是要服侍本王,而是想探听什么消息,这样的女人留在身边,迟早是个祸患。
司慢慢下意识地把手放在肚子上,摇摇头:“臣妾既然嫁给王爷便生生世世要服侍在侧的,怎敢叛离?”
靳反修的笑意愈发的冷,不敢叛离?明知靳司两家的婚约就如枷锁,又怎会有真情实意,赖在这里不走,不是别有所图又是什么!
“你不敢叛离,可本王却是不想见你,滚!”
冷冰冰的一声“滚”,生生让司慢慢要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罢了,等到他什么时候顺气了再说吧。
“王爷不要太过于操劳,早些休息……”司慢慢抬头看向靳反修,却见对方早已转过身背对自己,心愈发沉,无奈摇头,转身拾起打翻的砚台,轻轻搁在案上,这才悄然离去。
其实她心中又何尝不知,二人的结合无非是司家为了自保为后世套上的枷锁,长辈的决定,最终还是要后辈来承担。
可司家势弱,终究是占了便宜的,她理解靳反修对自己的不待见,理解他的冷漠,可她又能如何呢,自己若是为了一己私欲真的离开了靳反修,那两家的约定便彻底作废了,母亲的努力也全都付之一炬。
或许,她还能发现靳反修的好,或许自己也可以放下成见爱上他,即便不能……那也要接纳啊,毕竟,还有孩子,等到孩子出生,日子也不会很难过了。
只是可怜了倾见,也要踏上这条不归路,不过……但凡有一丝改变命运的机会,阿姐绝对不会让你进这囚笼,这里,有阿姐一个人就足够了。
天空又纷纷飘起大雪,洋洋洒洒,幽深洞黑的长廊里,终究有那么一盏宫灯荧荧荡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