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司清姂手指的方向,二人去到了梧桐书阁的第三层,也就是顶层,第三层密密麻麻的书柜林立着,柜子很高,大约有她三个个头儿那么高,站在书架下,仰头仰到极致才能堪堪看到顶层。
柜子之间距离狭小又光影稀疏,黑暗、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
墙上的烛火都是用琉璃罩子罩住的,偌大的书阁也不过寥寥几盏,很是昏暗,司倾见从最近的书柜上取下一本册子,凑到有光的地方去看,和司清姂说的一样,册子上清清楚楚地记录着他人的举动,何时何处同何人见了面,一点一滴都被记录无疑。
放眼望去,每一个书柜的侧面都嵌一个玉牌,玉牌上刻着被记录者的姓氏和名字,当做指引。
这里记录的都是六大家族身份贵重之人,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反倒是逃过了记录。
她循着书柜侧边镶嵌着的玉牌,看到了“越林滕氏”。
难道这里记录着滕氏一脉的人和事,那么滕潇菡的一举一动应该也会记录在册。
果然,再向上两层就是滕贵妃的记录书册,取下一本大致翻看,居然连何时承宠受恩都细致地记录了。
只单单滕潇菡一个人的书册就不下五十册,司倾见挑最新的一册翻看,里面也记录了自己进宫当日滕潇菡的所作所为。
上面清晰地记录着“申时一刻,玉霄清宴,滕潇菡提及刑念安……”
她没听错也没有记错,滕潇菡提到的确实是刑念安,可她无缘无故提她做什么?对了,不是突然提及的,滕潇菡当时同皇帝和皇后谈论自己的容貌长相,之后询问皇后是不是对自己眼熟。
她还记得,滕潇菡当时说“司倾见是叛国余孽刑念安的……”
刑念安的什么?
司倾见呼吸一滞,不敢再想。
滕潇菡是什么样的人,话里三分真七分假,但此事又与皇后有什么联系呢?疏影皇后也是在这个时候毒发的,会不会是疏影皇后根本就没有中毒,只是为了阻止滕潇菡说出什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说明滕潇菡说的话极有可能是真的,而且,既然她敢说出来,必然是有把柄的……
司倾见的心越来越沉,她生怕事实就是自己所猜想的那样。
她又循着玉牌,找到记录司家族人册子的地方,她的名字在最里边,与其他相比,记录她的册子只有寥寥两册,记录的时间也只是从她出了净女潭那一日开始的。
她又翻开司清姂的言行册,却是从她出生那一日起就已经开始记录了。
为什么,为什么这里没有她过往的记录?即便她在净女潭呆了七年,那自己也是从出生便在母亲身边的呀,何以连这段记录都没有?
司清姂见她发呆,也凑回来看:“咦?为什么你的册子这么少?我还从来没有注意过呢!怎么会只有这两本?难道是……弄丢了?”
她的手止不住的颤抖,为了掩饰心中的恐慌,她连忙扔下册子。
可这个想法始终在头脑里挥之不去——母亲在隐瞒真相!
既然这里没有她的记录,那么母亲那里一定有,或许,她能从母亲的经历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母亲的册子在哪里?带我去!”司倾见极力压制声音的颤抖。
这个司清姂最熟悉不过了,转身便带着司倾见去寻,七转八转来到一堵墙面前,墙上有暗扣,轻轻一拉,嵌在墙中的架子便显现出来,看似结实的墙壁分成七份向同一个方向翻折,靠近去看,这里不是暗室,而是一个内嵌的暗柜。
“这里便是了,你自己翻翻看吧,我都已经看过大半了,枯燥无味的很!”
看来司清姂已经将这书阁摸的很透了,这样隐蔽的地方都被她找到了。
司倾见随手翻了翻,却是如司清姂所说的那般,流水般枯燥无味的记录且多是记录日常的,而且这么多册,一册一册翻怕是三天三夜也找不到自己想要的。
司倾见一时犯了难,直接问道:“既然你看过不少,你可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比如说描述的特别简略,或者像是被人修改过的?”
司清姂细想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母亲平时很是依照家法规矩,一切都中规中矩,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她又指了指柜子顶上:“不过倒也不一定,我看的不完全,上面太高了,那上面的册子我都还没有看过,不过……估计也是这样,吃穿住行而已。”
司倾见顺着司清姂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高高的架子上还有半满的册子,上面灰蒙蒙的,似乎尘封了许久都没有人动过了。
“我们搬个梯子来,我想看看上面的!”反正这里也没人,天色又晚,想也没有人会知道她们在这里。
“那儿,那儿有!”司清姂积极的像个淘气的孩子。
两人一同搬来梯子,司倾见慢慢爬上去,司清姂在下面扶着,两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在昏暗的梧桐书阁里偷偷做着不被允许的事儿,司清姂又紧张又觉得刺激。
二人屏住呼吸,一时间司倾见裙角摩擦梯子的窸窣声都格外清晰。
爬了大约五六格,手指堪堪能碰到最上面的册子了,突然暗处传来“咕咚”一声闷响,吓得司倾见赶紧缩回手。
这里还有旁人?
两人对视一眼,一同朝声音的来源处望着,司倾见不敢冒险,又蹑手蹑脚地爬了下来。
梧桐书阁外忽然灯火通明,下面来了一大群人,脚步声嘈杂着。
二人透过窗户的缝隙看去,竟然是母亲带着人团团围了梧桐书阁。
难道是母亲发现她们偷偷进书阁的事情了?可是也不至于这么大阵仗啊!她们好歹也是司家的人,不至于像抓贼一样来抓她们吧!
真的进贼了?司倾见又下意识地朝那个声音的方向看去。
司清姂拉着司倾见的手急道:“快走,不然等下母亲进来就来不及了!”
“等一下!”司倾见找到机关轻轻一拉,架子退回墙里,暗门关了起来,梯子也要小心地放回原位。
司清姂一直关注着楼下的情况,见收拾妥当便赶忙推着司倾见往楼梯方向跑去,密道出口在一楼,再不走真的要来不及了。
跑到一半,司倾见隐隐察觉到陌生人的呼吸声,于是停了下来,仔细分辨声音的方向。
“怎么了?这里这么多架子,一时半会找不到的,若是真的进了贼人,就让母亲去找吧!”司清姂急的一头冷汗:“快走吧,她们要进来了!”
两个呼吸间,司倾见就找到了那陌生气息的方位,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那个架子旁,一个黑影突然闪了出来。
司倾见瞳孔微缩,握紧的拳头慢慢松了下来。
“是你?”面前的人正是五皇子圣北安,司倾见看清了人,不仅震惊,更是疑惑。
圣北安微微侧开身,他身后还有一个男子,那个男子似乎受了重伤,手捂着胸口瘫坐在地上,圣北安对司倾见道:“是我们。”
司黎匀似乎已经料定了人就在里面,直接下令:“开门,将梧桐书阁上上下下都给我搜查一遍,任何地方都不许放过!”
“这里有密道,可密道的出口在一楼,现在下楼已经来不及了!”司倾见也不知怎么的,下意识居然想护着圣北安,想带他一起走。
“来得及!”圣北安道一声“得罪”,从三楼纵身飞下,稳稳落地,将姐妹二人带到了书阁一楼正中央,又回身飞回将另一个受伤的男子带了下来。
司清姂有些茫然,短短时间里变数太大,她也实在震惊,为什么五皇子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难道堂堂皇子要来司府行窃?一边是母亲,一边又是身份高贵的窃贼,她到底应该站在哪一边,这已经不是她能承受的了,她迫不及待地希望有个人能帮她抉择一下。
“姂儿,他不是坏人,帮我一次,带着他们一起走吧。”司倾见安抚道:“日后母亲发现,出了事情,我会一力承担!”
司清姂犹豫了,看了看圣北安,又看了看那受伤的男子……
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清晰可闻。
昏过去的不算数,三人都出了一身冷汗。
司黎匀推门进来时,梧桐书阁早已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琉璃罩里的炷火噼里啪啦地跳动着。
司倾见掩护三个人先走,司黎匀进来时,她还有半个身子在外面,她不敢出声,只能一点一点爬进密道,脚尖垫在石阶上,屏住呼吸一毫一毫地将密室出口的木板挡住,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可却由于台阶太陡,她不得不用手扒住墙上的缝隙。
眼见司黎匀转身,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可却因为忽然的心神松懈,回身下来的时候不慎踩空,扭了脚,重重地跌了下来。
来不及感知疼痛,她连忙屏住呼吸听外面的声音,半晌,书阁里慢慢没了动静,进来搜查的人也都撤了,司倾见这才撑着墙起身,慢慢地循着原路回去。
出口被月光照的通亮,月似乎更亮了些,司倾见慢慢爬出密道,倚在梧桐树下喘息,脚踝的疼痛也舒缓了些。
“倾见,多谢你。”
司倾见抬头,圣北安居然还没走,他站在月下,映出一个灰白的影子,司倾见微微舒了口气,鄙夷道:“夜闯他人宅院可不是什么值得欢迎的事情!”
圣北安尴尬一笑:“抱歉,以这样的方式相见,只是……你知道的,司家掌握了太多秘密,而司掌司又不肯将这些秘密尘封书阁,为了救我朋友,我只能铤而走险。”
“救你朋友?那个受伤的人?”
圣北安点头。
“母亲用言行册威胁你朋友?”司倾见苦涩一笑,也猜得到大概,母亲搜集了旁人的秘密,又怎么可能让这些秘密放在书阁里尘封呢?
不过,掌握着太多人的秘密,也必然会遭到别人的记恨和忌惮,历任掌司的寿命都不长久,或许就是这个原因。
不仅要时时刻刻保护着她那宝贝册子,又要时时刻刻防备着别人的报复,日日都紧绷着神经,生怕一个不小心魂归天外,这样胆战心惊的活着,哪里活得长久?
司倾见试探着问道:“那五皇子入夜前来,除了想要拿回你们的秘密,是否还想刺杀我母亲?”
圣北安笑笑,摇头道:“我们只是想要司掌司手中的言行册,还不至于杀人,怎么也是大族的掌家人,皇室的掌司,再怎么样,我也不至于去惹这样大的麻烦。
见她似乎有疑虑,圣北安又道:“受伤的叫谭会林,谭氏的二公子,他本性不坏,但一个月前在失手杀了一个女子,那个女子正是圣泽隐手下的细作。
原本我已经见过二皇兄,将此事压下,但昨日司掌司要以此事为要挟,逼会林做言行册的记录人,记录谭家家主的举动,否则就要将此事公之于众,会林执意不肯,但我也不能看着会林失去继任家主的资格,迫不得已,这才想了这个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