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低垂,残阳下压。
酉时。
大地上的一切看上去跟血一样红,肃杀之意更加剧烈。
白壁沉走进枫林,握剑的手不由抽动一下,就看到了江湖上的剑圣。
向天啸!
向天啸同时也看到了白壁沉。
无闻从不远处掠了过来,他说自己就是这次决斗的见证人。
向天啸没有看到这人,白壁沉好像也没有看到这人。
向天啸在看着白壁沉,他的眸子漆黑、锐利而又冰冷,是深入骨髓的那种冰冷,别的人被他看上一眼肯定不会舒服,特别是用剑的人,更不会舒服,他的眸子已滑向白壁沉的剑,然后就笑了。
笑的冰冷不已,冰冷而残酷。
白壁沉的眸子却是死灰色的,别的人被他盯着,一定忍不住想呕吐。
他的眸子也从向天啸躯体滑向那口剑。
他没有笑,只有叹息。
这时无闻站在两人中间说道,“这位是剑圣向天啸,这位是卧剑山庄的主人白壁沉,你们可以决斗了。”
江湖上两大高手决斗,没有人愿意错过,无闻更不愿意,他做见证人一生也许没有这次辉煌,没这次的人可怕。
可是这两人的眸子看向了无闻,几乎是同时看的。
他们的意思很简单,“这里没你什么事了,哪凉快哪呆着。”
向天啸的剑鞘陈旧、古朴,显得极为考究。白壁沉没有剑鞘,他的剑就插在腰上,跟乡下老头子的烟袋没什么区别,就随随便便的别在腰上。
这么爱惜、尊重自己的剑也没谁了。
他们两人的眸子并没有从无闻躯体上滑走,意思是说,“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脑子是不是被门夹了?难道被门夹废了?不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当今江湖两大用剑高手决斗不愿意让别人看到,白壁沉与向天啸都不愿意,这样的决斗对他们而言绝对是不同寻常的。
这种辉煌跟胜利后带来那种刺激绝对不会出现第二次,这种享受他们不愿跟别人分享,谁也不想。
这道理好像很简单,可是无闻好像不懂,好像变成了呆子,他没有走。
向天啸回过头,他们两人几乎同时回过头,向天啸叹息,他伸手一礼,“请。”
白壁沉点头。
他们拔出了剑,白壁沉好像没有拔剑,他的剑一下子就到了他手里,这人的手里忽然多出了一口剑。
向天啸拔出了剑,无闻受不了那一剑带来的杀机与杀气,硬生生退出了这片枫林,退出的如果迟一点后果一定不堪设想。
无闻庆幸自己还能退出,还能活着。
他确定那种杀机跟杀气不是自己这种人可以应付的,也许能应付那种杀机跟杀气的,在江湖不出五个人。
向天啸剑刺出!
剑刺出!
整个大地仿佛在他的剑锋下,大地上的一切仿佛随时都会失去生命,失去一切。
这一剑仿佛带着诸神诸魔的祝福,有着让人无法理解无法面对的力量。
辉煌一剑!
耀目一剑!!
夺命一剑!!!
“说吧,不要客气,你还有什么遗言,我可以帮你。”
值得向天啸出手的并不多,出手了又成全对方遗言更少之又少了。
白壁沉笑了,讥笑,“你认为我死定了?”
向天啸也笑了,冷笑,冰冷而残酷不已,“能死在这口剑下是你的荣幸。”
他没有吹牛,能死在剑圣的剑下,也许是每个习剑者的荣幸。
可是他错了,他的对手是白壁沉。
就在剑尖洞穿白壁沉咽喉的时候,甚至能感受到自己剑尖抖动、滴血所带来的刺激和快感,他看见了一件奇怪而可怕的事。
他竟然看到了对方在慢慢的将剑缩回去。
缩的很慢很优美也很正确。
枪神无根的一枪一命一世界!!!
没有辉煌一剑!
没有耀目一剑!!
更胜夺命一剑!!!
白壁沉没有死去,脸上笑意没有一丝变化,他只是将剑慢慢的缩回来,然后不再看一眼向天啸,好像没有从决斗中找到应该要有的刺激与快感。
向天啸也没有从决斗中找到一丝刺激和快感。
“你败了。”
向天啸的瞳孔忽然收缩,躯体不停颤抖,几乎已站不稳,他死也不信白壁沉可以躲过那一剑,死也不信白壁沉能将枪神无根的枪变化融入剑里。
也许他还没死,所以要回答,他用尽躯体上所有力量颤声,“是的。”
“我可以杀你。”
“是的。”
“但是我不杀你。”
向天啸怔住,“为什么?”
“因为你是剑圣向天啸。”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简简单单的离开,可是又有谁能理解里面的道理。
也许在江湖欠的,总是要还的。
白壁沉没有杀死向天啸,也许是这人的不败神话已被打破,因为这人以后一定已不行了,做什么都已不行,这样的人何必去杀,白壁沉深知这道理,因为他也是从这样的日子走出来的,这样的日子比地狱还要可怕,也许他想践踏这人而已,让这人也尝尝被彻底毁掉是什么滋味,让这人也知道有这样的日子度过有多么残忍、恶毒。
白壁沉不再看这人,走出枫林,然后看到了无闻,一个放下斗笠的无闻,一个倾国倾城的美女,世上本不该有这样的女人,这样的女人活在世上只会让很多男人空虚、寂寞、犯罪。
柳枝般灵活的腰肢,看似放荡,实则平添了几分仙气。
这人竟是柳仙儿!
白壁沉好像没有看到,走了过去,没有一丝的责怪,更没有一丝的留念。
他沿着河边一直往前,然后就看到了孟婆。
孟婆在搅动着勺子。
一扁舟,一炉子,炉子上一锅,锅里就是她的药汤。
她正搅动着自己的药汤,很专心很冷静也很正确。
这两年她好像没什么变化。
柳仙儿看着白壁沉离去,没看自己一眼,忽然再也坚持不住,扑倒在冰冷的大地上呕吐,好似撞鬼,不停的要命的呕吐着,嘴里喃喃自语,“何必呢,何必呢,造孽呀,造孽呀……。”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爬起来,箭一样的射向向天啸,使劲的撕咬着向天啸,向天啸也在撕咬着柳仙儿,如果看见两条狗在撕咬着彼此,就可以联想到他们此刻的情况。
孟婆笑了笑,她笑不笑都一样,脸颊上皱纹同样很多也很深,“你来了。”
“是的,我来了。”
“你打败了剑圣向天啸?”
“是的。”
“你也杀了枪神无根?”
“是的。”
“你也不想找天下第一美女柳仙儿睡觉了吗?”
“是的。”
“那你可以喝我的药汤了。”
白壁沉点头,忽然端起药汤却被孟婆拦下来。
“你有什么要说的?”
“没有了。”白壁沉凝视药汤久久才说道。
“可是我有。”
“你说就是。”白壁沉眸子落在河面上飘动的浮萍,人生岂非也是如此?谁也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
“你和枪神无根一比,你还活着,但枪神无根比你运气好。”孟婆叹息。
她是真叹息,不是假叹息,神一样的男人就这样死了,她没有理由不叹息。
“是的。”白壁沉又说道,“我还活着,但没他运气好。”
他说的是实话,他的运气的确比自己好,他的想法完全已没有,彻底已实现,他死也死的舒服、如愿了。
他又说道,“他没有杀我,是因为他想让我也走一遍自己的路。”
“什么路?”孟婆不明白。
白壁沉没有说话,凝视着那口剑久久,嘴里却只有苦水。
一条没有什么追寻的路,一条连自己都厌倦的路。自己已彻底站在顶峰,还有什么好追寻?那也是种厌恶,那种日子久了也会发疯。
一个人活着,多多少少有点乐趣和追求才有快乐,如果一个人不知道为了什么而活着,那实在是灾难。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壁沉嘴角的苦水变少,才能勉强自己稳定下来,“他太毒了。”
“他太毒了?”孟婆依然不懂。
他知道孟婆不会明白的,但他更不愿解释什么。
这条可怕的路本就不是别人能走过的,自然解释了,她也无法理解。
孟婆叹息,“你好像恨他?”
“是的。”白壁沉说的很直接,但是孟婆一定又不懂了,也许一般人是无法理解的。
“我还有一件事想不明白?”孟婆说道。
“你说。”
“枪神无根可以杀了你,但是他没有杀你,你知道为什么?”
白壁沉没有犹豫,更懒得犹豫,“他想死在我的剑下,他求死心切。”
“是的,没错。”孟婆叹息。
这次孟婆叹息也许连白壁沉也不知道,但却知道了另一件事,枪神无根的枪是有情的,这人不杀自己,就是情,不是什么人情,而是生命延续,他不希望自己的枪招到此为止,无根让枪招在剑招上得到延续,彻底延续下去,而自己的剑是绝对没有情的,一丝都没有。
想到这里,他不由紧紧握剑,他的心此时也隐隐作痛。
柳仙儿已停手,但心中的恨意没有一丝退却,她也是女人,这种恨意本就不是那么容易退却的。这道理向天啸很明白,所以他还要防着。一个女人有了这种恨意面对陌生人一定会撒泼的,而且泼的不可理喻,此时这个女人就是这样。
所以向天啸非但要稳住柳仙儿,更要想法子离这疯女人远一点为好。
他对付女人和男人都一样,以前有两手,现在只有一手了。
哄、骗、利、诱、吓。
他已在想着怎么对付这个疯女人,明面上在喘气,实际上拼命想这些狗屁倒灶的事。
“你输给了白壁沉。”柳仙儿打不过向天啸,已想到了另一种打击人法子。
“是的,我输的心服口服,应该是我输。”
他笑了笑,笑意却是苦的,可见心更苦,他知道柳仙儿想打击自己,可自己又能怎么样,“他把枪神无根的枪招融入到剑招里了,我没有理由不输。”
他说的理所当然,也好像心安理得,可也只有这样子了。
“你好像佩服白壁沉了。”柳仙儿大口喘着气,又说道,“你以前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因为我输了,以前没有输过,自然不会佩服白壁沉。”他喘口气又说道,“白壁沉还是很男人的。”
实际上他恨得要命,恨白壁沉不是一点点,被逼无奈没办法了才说出来的,然后使劲的想法子活着。
“他走远了,你应该追到他,然后好好占有他,他就属于你的了。”他说的很深情,也很用心,就连握拳抖动都很深情很用心更正确。
这种忽悠可以不精,但是不能不懂,人总有猝不及防的时候,也总会用上的,现在就用上了。
“可是他都没有看我一眼。”柳仙儿已在犹豫。
向天啸看出来了,急忙补充道,“男人都这样,但是身体却很诚实,只要你下定决心占有他,他就是你的,别的都是狗屁。”
他急忙又补充,“别相信什么日久生情那些狗屁倒灶的话,那些都不管用,想法子先得到再说,这么好的男人只要是女人都想得到。”
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实在,也实用,嫌自己补充的不够,“你应该死皮赖脸的缠着白壁沉,时间长了,这人就是你的,只要白壁沉没有杀你,你就缠着,是厚颜无耻毫无底线的缠着,……。”
向天啸看柳仙儿没有离开的意思,所以也不敢停下来不说话,他相信这一手一定有效,只是时间问题。
柳仙儿没有说话,只见她跟丢了魂似的,爬起来就跑走了,连屁股都没拍。
“祝你们白头偕老,祝你们百年好合,……。”向天啸说的很大声。
实际上他趴在冰冷、坚硬的大地上吐着苦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勉强自己翻了个身大口喘气,他想说的是,“要死走远点,别来挨着我,你不舒服别拉我跟着难受。”
这也是被逼的,不把这疯女人弄走,自己在这不死也差不多。
有时候人为了活着,什么花样都用得出。
白壁沉没有说话,瞳孔忽然收缩,呼吸跟着急促,躯体不由抽动,渐渐僵硬,他再也支持不住慢慢倒下,用力捂住心口,苦水、胆汁、鲜血已从嘴角涌出,觉得又酸又苦又腥,他把脸贴向冰冷的大地不停摩擦,拼命摩擦,咬牙愤怒命运的种种不公和残忍,泪水悄悄滑落,手臂上青筋毒蛇般凸起,拳头紧握不停拼命捶打冰冷的大地并且拼命嘶叫着,手指插进肉里,鲜血流出,心隐隐作痛,尖针般痛入胃里,肚子剧烈翻涌,豆大般冷汗剧烈滚落,他虾米般弯曲抱着肚子,刺痛却更加剧烈。
心神却早已撞到两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