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从昏迷中苏醒。
昏迷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由最初的一周两三次,到一天七八次,最终发展到现在,一天偶尔苏醒一两次,一次不会超过半个小时。
我快死了。
那女人,又不关窗户,想要我跳楼吗?
秦淮腹诽了一句,对不起您呐,瘫痪了,做不到。
他艰难地把身体挪到病床靠近窗户的一边,眼角余光贪婪地扫向地面,下面灯火琟璨,救护车的警示灯连成一片,像一条闪烁的彩带,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绚烂。
他入住的这所医院是一家私立的贵族医院,八楼整层唯有一个科室:临终关怀科。
他患的渐冻症,是一种罕见的病症,曾有病友这样描述自己的病:身体像是被冰雪冻住,今天是腿,明天是手臂,到最后可能蔓延到手指,甚至连控制声带发声和眼球转动的肌肉也不例外。对于渐冻症患者来说,他们的灵魂仿佛被囚禁在了这个无法动弹的身体里。
秦淮烟酒不沾,三十岁这年啪叽一声倒下了,区医院说是贫血,俗话说吃啥补啥,他牛血猪血啥动物血吃了个遍,照晕不误。没招了,跑市医院检查,那会儿走路已经是颤颤巍巍了,像个中风的老头,反应迟钝。又是抽血又是B超,最后上了核磁共振,秦淮银行卡里存来娶媳妇的钱耗掉七七八八,专家们终于讨论出一个结论:渐冻症,晚期。这找谁说理去?专家们结合秦淮的家庭情况,由其中某个良心专家出面建议他做试验新药的志愿者,良心专家真的非常良心,让他签了遗体捐赠协议,将他生前死后都安排得妥妥的,让他放心大胆往前走,若一去不回,就一去不回。
之后他就被转移到了现在这家医院,他是供体,那个女人,需要他的心脏活命。
他猜到的。
像他这样的病人,是住不起医院这种三室两厅两卫一厨家电齐全号称‘总统套房’的病房的,这不明摆着告诉他是安排好的嘛。那个女人肤白貌美,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女,非要找一个‘总统套房’住满了将就和臭男人挤一挤吧这样的烂理由住进来,猜不透这女人起的什么心思?非要和供体住一起,恶趣味?
女人留着短发,素面朝天,五官立体,肤色雪白,没有一丝杂质,一双眼睛很漂亮,眼神清澈,仿佛一汪泉水,深邃幽远,这是一双具备看穿人心魔力的眼睛。
她平时会安静看书,偶尔拿手机和人聊天打发时间,大多数时间发呆。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有个长相清秀瘦高的男人来看过她一次,叮嘱她保重身体,说他已经找到了供体,很快就可以安排手术了,时不时往秦淮这边瞟一眼。
期间男人的手机响了没停,男人统共呆了没半小时就走了,来去匆匆。
还有一个妆容精致三十左右疑似女人姐姐还是妈妈的女人来过几次,如果说病床上的女人神似天山雪莲,冰清玉洁,这个年龄成谜的女人就是花中之王牡丹,雍容华贵。她每次来絮絮叨叨不停的说,说的是魔都本地话,秦淮一句也听不懂,短发女人不会回应,也不见烦,就静静的听着,直到牡丹花气馁。
秦淮总感觉牡丹花每次来都会偷瞄他,且不怀好意,是盼着他快些嗝屁的眼神!
太明显了!
死了算了,一了百了,好坏给这操蛋的人生划上个句号吧!
咦,那是什么?
一支幡?一支被如意追杀的幡!
一柄古朴至极带着尾焰的玉如意在追杀一支有六条幡尾轻轻飘扬的三角状幡!?
什么鬼?我命中注定的贵人,终于出现了吗?会不会来得太晚了一些!
招魂幡啊,生平第一次见到实物,貌似和爷爷挂在堂屋西北角的幡不太一样啊,他好逊,居然被追杀!
是快要死了所以眼冒金星陷入幻觉啦?
他来了他来了他脚踏祥云进来了!
‘轰’地一声…
秦淮眼前一片炽白,房内像被扔了无数个闪耀,他脑瓜子嗡嗡地响,听到杂乱的脚步声穿过客厅闯入病房,有人在翻他的眼皮,查看瞳孔,湿哒哒的手,又肥又腻,是关怀科胖主任关丘的手,门口有人喊:“呼吸机来了让一让!”
关丘摆了摆手,说道:“用不上了,上担架,小王通知麻醉科护理科,准备手术!”
我其实还能再抢救一下!秦淮歪了歪脑袋,闭上眼,浑身放松,呼吸若隐若无,恍惚间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蠢幡儿,他便是你给咱们截教物色的弟子!?让我瞧瞧,呀,好惨一人儿!”
可不是么!秦淮出生时身为湘南傩戏师公的爷爷给他批过八字,说他八字轻命格硬,克亲克己。果然,他出生后母亲改嫁,八岁丧祖,十六岁丧父,三十岁丧命,唯一的姐姐留学国外杳无音讯,命运多舛,他…认命!
“老爷,我这被如意小鬼追着跑呢,跑了老远的路,到洪荒边缘和混沌的交界处了,好容易遇上一个藏有生灵的小世界,您快别挑肥拣瘦了,再挑黄花菜都凉了。”
“再想想办法呐,这人…太惨了,气运不够,担不起我截教教运!”
“好的老爷,那等我跑进了混沌再给您寻个有缘人。”
“混沌里都是魔神,这片小世界里就没其他人好换啦?”
“如意小鬼追来了,我要溜了,印记给您留了,您看着办吧!”
“办的什么事啊,木得办法了,小子听好,我…吾乃截教通天教主,洪荒六圣之一,汝可愿列吾门墙,传吾衣钵?”
截教——封神演义里的截教?封神大战里门下弟子死的死散的散叛的叛仅剩大小猫三两只的截教!
“我愿意,你养我啊!”
“你不愿意也没关系,我是不会强…啥?”
“养?什么是养?”通天教主满脑门问号。
封神之后,截教名下就剩他通天一个光杆教主和一名远遁混沌的真传弟子无当圣母了,教内法宝灵丹无数,堆都没地儿堆。哦,现在又多了一名弟子,收得太随意,法号必须取个好听的,就号…
“我要时光倒流,我要回到八岁。”
你嫌弃啊你再嫌弃,你不是说你是六圣之一通天教主吗?那你给我逆转时光啊,我就想回到八岁那年,其他啥的都不稀罕!
“嗯?这叫养?”
“咋啦?做不到?做不到您就别吹法螺啊,都是大老爷们儿,讲实话不丢面!”
“罢了,小…小徒弟,为师生平好战,好剑,好美酒,唯独不好吹法螺!吾有一剑,号‘青萍’,剑起问苍天,剑落沉星河,看好喽,记住喽!斩!”
耳边响起一声暴喝,一个大大的‘斩’字迎面向秦淮扑来,斩断了他的过去现在将来,斩断了他的一切因果,这一式青萍,伟力滔天。
手术室的光…真白啊…她的侧颜…好白!
瞪我干啥?就许你州官放火,不许我这小老百姓点灯了还!我看我看我看穿你…
迷糊的最后,秦淮听到那个收他为徒的男人在叫另一个人的‘老师’,他说:“老师,吾心愿已了,甘愿认罚!哎呀糟了,忘记给徒弟取个好听的名号,老师您看…”
“滚…”
“好哩我这就滚。”
“…进去!”
太不靠谱了…这事都能忘,难怪被灭教!
这是秦淮最后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