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国地处北方,初夏时节里,白日和夜晚的温差总是特别大,早起还要在衣服外加一件薄棉坎肩才不会冷,可到了中午却又会热出一身汗来。
一冷一热的交替中,几天下来素梦阁里就一下病倒了近一半的宫人,夕芫便给她们放了假,各处服侍的人自然也少了,到处一片冷冷清清的样子。
午后的暖阳懒懒的照进屋,夕芫睁眼躺在床上,看着地上窗棱的影子一点点移动,许久也没有睡意,便索性坐起了身,刚要唤伺候的宫人进来,却听到外室中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和雪春刻意压低了的声音。
“尚宫局那起子小人真是狗眼看人低!以往发月例的时候,都跟狗似的巴巴往咱这跑,现在可好,我亲自去取月例的银子,还得要看她们的脸色了!”
虽然雪春已经极力放低了声音,可在这样安静的午后,还是一字未落的传到了夕芫耳中。
凡桃忙使了个眼色让她噤声,说道,“快别说了,要是让娘娘听见,心里又要难过了,月例领回来了就好,快去给宫里其他主子分了去吧。”
雪春满脸愁色的望了望内室,瘪嘴道,“要真是只有我受些委屈也就算了,可这个月的月例生生的被那些个奴才克扣去了一半,说什么外朝用钱的地方多,所以各宫中的月例都有削减,呸!就是减也不能减了一半去呀!”
“什么?竟减了一半这么多?这下可怎么办,连给其他主子的都不够分了。”凡桃蹙眉想了一会儿,可纵使她再厉害也不能凭空变出钱来,只得先安慰雪春道,“你先去忙吧,这么大的事,还是问过娘娘的意思再说!”
遣走了雪春和其他宫人,凡桃独自踌躇了好半天,可还是不知道要怎样向夕芫开口说这件事,觉得自己在这里发愁也是无用,便轻手轻脚地走进内室,可刚一掀帘却看到夕芫双眉紧蹙的坐在床沿,似是在想什么。
听到声音,她抬起头冲凡桃浅浅的一笑,凡桃微一怔愣后不自然的说道,“娘娘醒了怎么也不叫奴婢,是不是雪春太聒噪把您给吵醒了,这丫头还是这么不懂事,说话没分寸,娘娘别往心里去。”
夕芫笑着摇了摇头,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就当我没听见好了,你也不必说她,这些日子总是遭别人的白眼,你们心里也不好过吧?跟着我这样的主子,让你们一起受苦了。”
凡桃惶恐的跪下道,“娘娘千万别怎么说,奴婢们怎么受得起?再说宫中一向世事无常,以娘娘的天资和聪慧,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复宠的。”
夕芫似是无所谓的笑了笑,“其实这种平静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的,得宠能怎样?不得宠又能怎样?日子还不是一天天的过。”
见她话中似有灰心之意,凡桃起身端了杯热茶递上前,低声劝道,“话虽这么说,可宫里的日子哪就能这么单纯,娘娘您为了王昭仪的事已经得罪了贵妃和贤妃,她们肯定早就存了除您的心,皇上宠您时倒无碍,可如今便不一定了,娘娘您即使是想过安稳日子,只怕有人也不会放过您。”
夕芫低垂下眼眸,半晌没有说话,这些道理她不是不明白,毕竟从小在宫廷中长大,宫中女人的心思她再清楚不过,对于会威胁到自己地位的人,即使只是一个潜在的隐患,她们也绝不会放过。
只是她太向往安宁的生活,所以一直逃避不去面对,今日被凡桃一语道破,只觉得心头像被无形的大山压住一般,憋得透不过气来。
凡桃抬头看了她一眼,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便安静的立在一旁不再说话,屋中一时寂静无声,只有风吹着窗纸‘噗噗’作响。
良久,夕芫仰头轻轻一笑,转身对凡桃说道,“谢谢你!”
凡桃福了福身,同样会意一笑,“今日阳光正好,不如奴婢陪您出去散散心吧?”
“也好。”夕芫看了看窗外的暖阳,可又似想起了什么,蹙眉道,“宫里其他主子的月例还是按原来的数额发放,若是不够,就从咱们以前积攒银钱里支取。”
凡桃犹豫了一下,不赞同道,“这怎么行?若是都给了她们,咱们这个月怎么办啊?娘娘别怪奴婢说话直接,依现在来看,下个月怕也拿不到多少月例,总不能还是咱们自己往里贴吧?”
后宫中不同品阶嫔妃的月例虽然都有定数,可真正能如数发放的也只有几个得宠,或是家世不俗的嫔妃,其余人的,多多少少都会克扣一些,被尚宫局的管事私吞或是借花献佛孝敬得宠的嫔妃去了。
夕芫坐到妆台前微挑了下眉,轻松道,“下个月再说下个月的吧!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你说是不是?”说罢,在镜中向凡桃顽皮的一笑。
见她笑得灿烂,凡桃心下也释然了很多,反正日子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何必要为了还没发生的事自寻烦恼呢?
主仆俩又像以前一样嬉笑着闲聊,将烦心事一股脑的抛诸脑后,正说着,夕芫又似想起了什么,猛地回身问道,“太子那的月例够不够?任是短了谁的也不能让他不够用,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去尚食局多要些好的吃食,其他的东西咱们都可以凑合着。”
凡桃笑着将她的身体扳回到镜子前,说道,“娘娘就别操心这些事了,太子的月例一向是与咱们的分着送的,那些个奴才可精着呢!她们不敢克扣太子的就是了。”
夕芫点了点头,自嘲的一笑,“宫里一直都是你和雪春在打理,这些个琐事我竟不知,还有各宫之间的往来打点,本应该是我亲自打理才对。”
凡桃向她梳好的流云髻上插了一支碧玉簪,在镜中看向她道,“娘娘以后是该对各宫嫔妃间的往来上些心,知道的说您是清心寡欲,可不知道的都说您恃宠而骄,不将各宫嫔妃放在眼里呢!”
夕芫回身握住她的手,轻笑道,“我知道了,以后一定注意,只是怕以后也少有嫔妃会来给我这个失宠的昭容送礼了。”
夕芫虽然说的语气轻松,可不知怎的凡桃的心里突然生出一股酸涩,几乎要落下泪来,忙侧过身装作翻找首饰来掩饰情绪,待片刻后回过身时面色已然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