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得匆忙,我不喜应付他们的玩闹,最重要的是,我同他们处不来。
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何,大抵是因为少时我们未能一起修行。
是的,我自小,作为天赋极佳的少司候选人,便单独由族中已经退隐的剑仙教导,也就是我的师父,叶镜。
或是我责任重大,无论师父还是父亲,对我的要求都极为严苛,更不能与同辈人一同玩闹,要比同辈优异才是我应当做的事。
彼时叶茗还会偶尔来找我玩闹,见我总有习不完的功课,还会帮我做些功课分担,可是我的功课实在过于繁重,有时她来了几个时辰,到了夕阳洒至我的窗边时,都还未习完。
而师父总会因我让别人代为做功课而罚我,我是未来的少主,我不能有所懈怠。
而叶茗也来得越来越少,也是,总角之时,谁愿意宥于方寸昏暗书屋。
我再同他们有交际的时候,便是少司竞选,因为成了少司,便要同族内的人来往,我也能和他们亲近些。
不过,我却和他们并无共同话题。
叶茗偶尔提及一些胭脂水粉,驻颜灵药我一概不感兴趣,我与他们的距离便又远了些。
有时候,我在场的时候,大家都默不作声,那时的他们似师父训斥我时,谨小慎微的我。
我依旧远远的跟着他们,那个被救下的女孩也和他们待在一起。
他们似乎很快就熟络了起来。
有机会我一定好好向她讨教一番。
很快父亲便传音让我们去韵华峰汇合,叶茗说那姑娘是琼华门的弟子,想必可以引路,便向我建议带上她一起。
此去琼华门,只需要御剑飞行半个时辰,指路的提议似乎有些多此一举。
见我犹豫,一向同我不对付的叶燃便不悦开口:“只是带个人,也未有太多不便,真是墨迹。”
我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好。”
大家似乎都松了一口气,我心中疑惑,我这样难说话的吗?
只叶茗快步跟上了我,悄悄同我交代了缘由。
那姑娘中了墨生门禁锢灵力的法咒,我们几个都无更好的解决方法,便想着带她去琼华门找正在那里的其他墨生门弟子解咒。
我再点了点头,见叶茗似有些不放心,我生硬开口道:“我没有反对,你不要多想。”
叶燃的修行还是懈怠了些,只多带了一个人,御剑速度就慢了一半。
可他却非常固执,硬要自己搭十乐。
叶茗他们都劝不动,我去也无用,于是便晚了一刻钟才到韵华峰。
越过韵华峰阴阳线后,山上便再难见到凡间的草木,皆是灵气,冰霜,晨曦凝结而成的各种花树,一朵花上,难见一色,花瓣晶莹剔透,隐约流转各色华光。
而靠近韵华峰巅,便能见到雪鹤翱翔穿梭于云雾之间,远远就能看见韵华峰巅悬浮着一汪碧水,只靠一朵五色琉璃托着,如同清泉一般流入韵华峰玉砖琉璃楼阁间的清池中,那楼阁换作九曲仙阁,曲曲折折围绕玉剑台修炼。
玉剑台,便是此次琼华盛会所在。
我们方至九曲仙阁外,便依制落地,呈递身份牌进入。
十乐打了个哆嗦,似乎被山上的寒气冻到了,叶茗便赶紧拿出一件仙衣给她披上。
我远远的便看到了立与九曲仙阁门口的父亲,他面色不善,似乎是因为等了我们太久。
“你们先去住处,好好安顿,准备之后的仙会。”我交代道。
他们如获大释般离开。
“父亲。”我上前行礼。
“他们呢?”父亲面色不善道。
“明日还有仙会比试,我让他们早些整顿准备,以免出了差错。”我道。
父亲不再说话,只在前面兀自走着,而我,也只能在后面跟着。
他不说话,我便不敢多问。
“父为子纲。”
我忽地想到了五岁那年,在书中读到的一句话。
父亲一向话不多,除了抽查我的修行,少与我有话讲。
那时我以为,父亲待谁都是如此,却撞见了父亲给表兄叶燃指点修行,循循善诱,叶燃哭着道,太难了,学不会。
父亲便安慰道,无妨,燃儿学这些太早了,等燃儿长大了,便无师自通了。
我那时也很是不快,不过是学不会东西的蠢材罢了,在两年,也是学不会,也超不过我!
于是,在少司竞选上,我对他的手下得很黑,存了心教训他不学无术。
也是如此,他才觉得我总恃才欺人,与我很不对付。
到了父亲住处,我便很是熟练的跪下。
我轻车熟路,因为父亲每每这样的神色,便是要罚我了。
大抵是因为我迟了,失了体统。
“为何晚了一刻?”父亲说话间,手中已经拿了法尺,只待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路上遇到一个同修,与叶燃同乘一剑,这才慢了些。”我回答道。
一尺,重重落在我背上。
“御下不严。”父亲冷冷道。
“是。”我低头回答。
“那同修什么来历?”父亲再问。
“是琼华门的外门弟子。”我答。
又一尺。
“自作主张!”父亲再冷冷道。
“是。”我低头答。
沉默良久,我背上又挨了一尺,道:“你虽是少司,我这个族长还在,你在路上擅自耽误,已是藐视我的存在,此乃不敬!”
“是。”
…………他似毫无波澜,便收了法尺。
“姑父。”叶燃好巧不巧,推门而入,正看到跪在地上的我,和背对我的父亲。
“怎么这般着急,如此没规矩!”父亲虽然生气,却没有方才罚我那般冷脸。“你先回去。”
我领了命赶紧起身离开,我总觉得留在此处有些多余。
出门便撞见正在等叶燃的叶茗和十欢。
许是我看脸色不好,叶茗关切问道:“可是家主又罚你了?”
“无碍,只挨了几法尺,当是不会耽误明日的仙会。”我实在笑不出来,但我真的很开心有人能问我。
“你们家主正在气头上,叶燃不会也挨罚吧?”十欢问道。
“应当不会。”大抵叶茗知道我这些年的处境,赶紧解释道:“家主甚为惧内,这叶燃是家主夫人的亲侄,自然不会多多追责。”
“你们在这里等他吗?”我好奇的问道。
“是的,叶燃说兴许家主大人知道怎么解咒,去问问家主。”十欢口直心快。
“哦。”我有些失神,便很快离开了。
法尺的滋味并不好受,这是叶家特有的家法,不会伤及脏腑,只会让皮肉犹如皮开肉绽的疼,这三尺又是修为深厚的父亲动手,这次难免有些吃不消。
次日旭日初升,雪鹤声便唤醒了九曲仙阁的弟子们。
韵华峰灵力充沛,便是睡了一觉,都感觉像调息了一炷香。
琼华门的仙侍们早早的就将对决的签文送到了我们手里,说是只待金莲沐雨,就很快开场。
十欢早早的便过来同叶燃道谢,说是咒已经解了,也能参赛,希望运气好点,还能在后面的比赛遇见我们。
我很是惊讶于父亲对于叶燃的宠爱程度,竟然愿意给一个外人解咒,当然我更惊讶,解咒后的十欢竟然有和我们接近的修为。一个外门弟子,修为如此,也实为不易。
所谓金莲沐雨,便是那悬浮于空中的碧水开出一朵金莲,只在琼华掌门的法诀之下,那金莲变尽数化作金色花雨,落在清玉台周遭。
再然后,韵华峰充沛的灵气顷刻被封在了清玉台之外。
这就意味着,清玉台决斗之时,一分灵力都不能乱消耗,同时,此次参赛的年轻弟子多未跨过黄阶,修为尚受个人积淀所限制,这样的比赛也比拼弟子气府的积淀。
我忽然设想,若是我败了又当如何呢?
“只能胜,不能败。”脑海中又想起父亲的话。
我第一场对决的是墨生门的弟子,那弟子见来人是我,便打也不打,就认输。
别人都道我赢得蹊跷,却在我将剑压在瑶光宗二弟子肩上之时,忽然默不作声。
瑶光宗二弟子,沈云熙,瑶光宗长老嫡子,我只十招,招招压制,他没有讨到半分好处。
“叶氏,叶长灵胜!”琼华门的主持仙侍宣判结果,我便利落收剑转身离去。
“你修行是为了什么呢?”沈灵熙忽然问。
我毫不犹豫,因为这是从小师父与父亲教导我的,“为了叶氏。”
“我看未必,你的眼中没有所执着的东西。”沈云熙说完,便转身离去。
我有,我从小到大,都是为了叶氏!
不然我活着做什么!
这是我父亲同我讲的。
大抵是沈云熙那翻神神叨叨的话让我莫名有些烦躁,我接下来的几场比赛,出手便没了轻重。
那些各宗门一些外门弟子到了后面,甚至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
今日的最后一场,是墨生门的大弟子,苏宁辰。
苏宁辰孱弱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脸色有些苍白,模样也还未脱去孩童的青涩,但眼神却深邃得不一般,我一瞬间觉得此人并不简单。
“叶姐姐是在担心打不过我吗?”他带着笑容,脸上的酒窝让他看起来更让人怜惜。
出手却在我和他之间布了一道墨雾,他的笑声在墨雾中此起彼伏,让我摸不清楚位置。
“在这。”他如同鬼魅一般在我脚边出现,又是一道法术禁锢住我的双脚,还带着锥骨的疼痛,我长剑往地上一插,却没抓到他半分踪迹。
他一出手就限制了我的行动,想必,是怕我与他近身。
我出神之际,他又到我背后,一股寒意袭来,我奋力一多,才看清他手里明晃晃有一把长剑。
我还以为他不修剑。
我再去拔剑,剑也拔不出来了,他又没入雾中,我心下猜测,这约摸是最后一击。
果然,云雾翻腾得厉害,似要从我背后进攻。
“这墨雾真麻烦。”我荡开气场,想震散这些云雾,想不到他却趁着墨雾消散之际,从前面攻来。
而我,也正好,堵他从前面进攻,一把抓住他的剑,用灵力把剑震断。
又趁他未能反应过来,揪住他的衣服,带血的手扼住他的喉咙,狠道:“解咒!”
他不慌不忙,道:“姐姐和我年纪相仿,却如此雷厉风行,我很佩服,输得心服口服。”
“解咒!”我冷冷的重复道。
台下的人本还以为我会折戟沉沙,却看到苏宁辰被我禽着,一时目瞪口呆。
我往父亲那边看去,他却只点了点头,看不出悲喜。
我随手拔出我的配剑,却有人把我叫住。
“叶姐姐,我那玄冰佩剑寒气重,你可快些处理。”他看着我捏碎他剑的手此时还若无其事的取剑,有些意外。
“好,知道了,你的佩剑,对不住,我稍后寻一把赔你。”我将伤手往袖子里缩了缩,有些难为情的想起了弄碎了别人的剑。
“想必是我太厉害让叶姐姐不得已出此下策,佩剑就不必了,这是一些愈伤药,用了兴许不耽误你明日的比赛。”苏宁辰也许是知道我不会主动收,便上前两步塞在我手里,又狡黠对我一笑,道:“叶姐姐这般厉害,届时要看在这伤药的份上好好教训琼华门那首席弟子沐宋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