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小兵的话同伴抬眼望去,就见从极远的东南方向滚起一阵铺天盖地的烟尘,大队的人马向这边而来,竟是浩浩荡荡,待那人马近些了,城墙上的士兵清晰的看到战旗大硕大的“赵”字……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有同样的疑问和惊恐,进攻新城的明明是徐响的部队,军旗上也该是“徐”字,不知这“赵”字的军队,又是从何而来?
难道说,一个小小的新城,光那徐军的十万人马还不够吗?
两人迅速报了长官,不多时,萧离等人上了城头。
此时那支人马离了更近了些,战旗上的“赵”字清晰可见,为数众多的骑兵夹杂着尘土滚滚而来,气势惊人。
派出去的斥候也匆忙回来报信:“禀太子殿下、各位将军,这支姓赵的部队,乃是赵国骠骑将军赵陌麾下,全部是骑兵精锐,人数估计有四千至六千人!”
萧月骤然听到那个名字,心跳顿时停了停,而后随之而来的是更加疯狂的跃动,脑海里更是一片空白。
赵陌?领兵的竟然是赵陌!她完全没有想到,两人再见竟是在这种情形下。虽然她早就知道两国敌对,可是她没有想到,正式对上的这一天,竟然来的这样快。
离开赵国的这些日子,她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想他,不去想曾经在他身边的那些日子,可是时不时的,他的面容,以及相处时的那些情景,总会出现在眼前,招呼都不打一个,让她既甜蜜,又痛苦。
离开他之后,她没有了身份带来的恐惧不安,没有了他对她的影响干扰,她竟是可以细细揣摩每一个曾经和他相处的细节。她记得他关心的眼神,记得他给她上药的温柔,记得他将她护在怀里的坚定……她永远都不会忘记,曾经有一个如烈阳般光彩夺目的少年,真诚的对她好过。
他曾经执意的抓着她的手不放开,对她说:“你放心,我都知道。”眼睛里含着别样的意味。
当时她太慌乱了,不曾仔细体味他的意思,可是离开后,她终于想明白,他对她的情意,竟是知道的。
他是知道的,可是还说出这样的话,让她放心……是不是,这也代表着,他对她,也并不是无意?
每每想到这里,萧月的心就会变得五味具杂,竟是酸甜苦辣都有了。
如果后面没出那件事的话,他们现在……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她至今仍记得那深沉的夜,却有着过分明亮的月光,他从众人之间走出来,望着她的眼神充满失望、震痛、和不可置信。
那目光,让她感受到他心里的痛,可同样的,她又能好受到哪里去?
可是,那一切都是她的错,她知道,她拿着一把刀,在他心里留下了划痕,也同样深深的伤了自己。
而此时,这样赤|裸|裸的、不留丝毫余地的、对立的相对,她竟忽然对即将到来的相见生出了一丝怯意。
不知他再次见到她,会露出怎样的神情?
会仍然因为她的隐瞒欺骗怨恨她?还是会因为她解释的那封信而原谅她?
萧月心里刚升起一星侥幸,却又顿住,即使他原谅了她又能怎样?他们现在,是敌对的立场呵!
一个是一国将军,一个是一国公主,他们之间,怕是永远不可能了吧……
萧月心里一时转过无数个念头,以至于周围的人说了什么都没听见,直到萧离拉了下她的手,问道:“圆圆怎么了?想什么去了?”
萧月这才回过神来,发现其他人都走光了,忙扯扯嘴角,笑道:“没什么。”
“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总跟着我跑来跑去身体恐怕会吃不消,我让人送你回去歇着吧。”萧离关切的道。
“不,不用,”萧月拒绝,“我很好,没有不舒服,我们一起。”
萧离没再坚持,两人去了城西看被下了药的战马,苏方并几名军医虽然第一时间赶过来为其诊治,却依然挽回不了大势。
马场里几千匹战马连站都站不起来,委顿在地,半眯着眼睛,偶尔发出一声哀鸣。西北角被圈出了一块位置,里面圈着几十匹侥幸未被下药的马。
据苏方和几名军医说,他们手头的药草只够约莫二百匹马解毒,剩下的却是没有办法了,这城里的草药早已经被他们收空,却依然远远不够。
“你们尽力,先让那二百匹战马好起来,至少能上得了战场,它们还有大用处。”萧离临走前说道。
中午,有侍从来报说是赵恒醒了,萧月当时正在城头上,注视着东南方几里外埋锅造饭的赵陌部队。
听到赵恒醒来她终于放下对他的担心,叮嘱侍从传话回去让伺候的仔细了,有什么事等她回去再说。
刚说完这句话,东南方忽然传来几声巨响,紧接着火光冲天。
连日来干燥的天气让那些枯枝落叶极易燃烧,火势一起便迅速蔓延开来,萧月远远的看到那些原本准备吃饭的士兵训练有素的武装起来,跨上战马,蓄势待发。
火势呈三面合围形势将他们包围起来,战马虽受过训练,只是怕火是动物的天性,因此显得有些暴躁,嘶鸣声不断。
他们向着唯一的缺口冲出去,然而刚出去一半,便是唯一的缺口也被火光掩住。
而齐国的三千精锐步兵,已经与冲出火光包围圈的赵国士兵战在了一起。
萧月知道那是萧离他们的安排,甚至这个计划早在多天前便定好了,原本便是新城的城防布置之一,能用来对付赵陌的精锐骑兵,也算是意外收获。
骑兵在战场中战斗力一般来说强过步兵多倍,若是能借此将赵陌的骑兵重挫的话,这支骑兵部队对齐国的威胁将会大大减小。
那边的战事一片混乱,萧月心里也揪成一团,一时她自己都搞不清自己的想法,她是齐国公主,无论从哪方来说当然都是希望齐国胜,但是她也不希望赵陌有事。只是不管心里如何乱,萧月也只是看着,整个人平静的站在城头注视着那里,手掌却紧紧的按在城墙上,几乎能看出青筋。
南边的徐响部队很快便发现这边的不对劲,接着一支救援部队向这边而来,却与埋伏在山谷里的齐国部队遭遇。
战鼓连天,硝烟弥漫。
齐国派出的士兵远少于赵国士兵,只是两方这次却几乎打了个旗鼓相当,只因齐国此次派出的,是精锐中的精锐,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进入战场的,用的,也都是不要命的打发。
萧月还记得前一天晚上萧离萧措及几位将军秘密为这支先锋部队喝践行酒时的场面,激昂,却悲壮。
每个人都知道,这一走,便是死别。
城头上聚集了很多人,萧离萧措站在萧月不远处,萧绎站在另一边,还有其他的将军、文官、谋士、士兵……所有人都注视着那杀声震天的战场,很多人眼里都闪过泪光。
鸣金收兵的锣声不会响起,因为这场战斗将会战至最后一人……
城墙上的所有人都沉默着,凝重的气氛弥漫其中,没有人为这小小的胜利而欢呼。
萧月此时无比清晰无比深刻的体会到,这就是战争,残酷,且血腥。
三声震天的炮声响起,那是对逝去的袍泽的最高敬意。
未等到最后一刻,萧月便先回了城主府,这种厮杀血腥的场面她依然无法适应,沉重的感觉压在心头,让她脸色苍白,透不过气。
她去看了赵恒。
赵恒见到她大为意外:“离月?!怎么是你?”
他醒来后只是被照顾他的丫环告之此地乃是齐国新城,是她们齐国公主救的他,可任凭他想破脑袋,也绝对想不到所谓的齐国公主竟然是离月!
她不是阿陌的丫环吗,什么时候成了这齐国公主?
萧月脸色依然白的有些透明,站在赵恒的床前对上他惊疑不定的目光,平静淡然的道:“我本名萧月,乃是齐国长公主。”她默了一瞬,目光诚恳,“但是,我救你,与我的身份无关,我救的,是我的朋友,也正是因为我将你当作朋友,才不愿意欺骗你,若是你觉得我们是敌国的身份不能接受的话,我可以命人送你离开。你知道的,齐国和赵国,正在打仗,现在城外的战役还没结束。”
赵恒呆了一下,虽然对这事实无比惊讶,可他向来心性洒脱,在他心里,国事是国事,私交是私交,他不认为什么敌对国的原因便可以影响到他们的友情。
他爽朗一笑:“既然拿我当朋友,何必说出这样的话?没想到你这个朋友还是个公主,还救了我一命,倒是我赚了,哈哈。”
萧月见他笑的毫无芥蒂,心里也松了口气,虽然她也认为赵恒不是迂腐呆板的人,而且之前相交她也不是有意欺瞒,只是现在毕竟是两国敏感的时刻,两人身份又特殊,保不齐他会有什么别的想法。
当日救他回来两国战事便起,萧措大概也是对赵恒的身份有些猜测,却一直没来得及问她,只是望向她的目光偶尔复杂。萧月也没特意去解释,虽然她可以问心无愧的说救赵恒真的只单纯是因为朋友之宜,却也改变不了他敌国皇子的身份,因此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