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欲黑,夜空原本静谧,却被漫天黑云遮掩,那黑云在沙丘之上如此狰狞的盘旋着,欲压向整个大漠。
高空中呼啸着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雨丝飘洒而下,让本就孤寂的大漠变得更加苍凉。
几颗枯树孤零零的立在大漠中,隐约可见枯树底下一排排的马蹄印。
顺着马蹄印向东而去是一望无际的苍凉大漠,而顺着这马蹄印越过山丘,有小城炊烟裹夹着细雨随寒风蜿蜒而上。
小城名曰夜城,荒凉的极西之处,很久很久之前这里便有了人烟,至于有多久,不可考究,夜城方圆约莫二里来地,四面环丘,正好只留下东西两个狭小的隘口可以让人通过。
寒风带着冰雨在隘口呼呼的响着,隘口内却变得温和许多,这荒漠之中四周山丘形成了小城天然的屏障,能为人们挡住风沙,让人能够在这样荒凉黑暗之中安稳度过。
夜城只有东西南北两条街,格局分明,其中链接东西两个隘口的大街要宽些长些。
也不知这路被过往的人们走过多少岁月,青石铺成的街面被磨得光滑,因为来往商客繁多,时常会有玄门中人路经此地,平日青石上步伐之声清脆不绝,城里的冗先生给它取了好听的名字,叫青吟街。
青吟街有店铺数十家,店铺虽少,但能在这人流班杂的是非之地立住脚跟,自然有着各自的本事门生。
熟知夜城的人闲暇时如果能扳起手指头算算,这些店铺或多或少,居然涉及了三教九流方方面面,勉强算得上无所不罗。
这靠西北面最末的一家店铺铺面不大,已经打烊,没关拢的窗户传出淡淡的烛光,与旁边灯火通明的店家相比显得毫不入流,门口却写了四个大大的行书,那字可堪称奇丑无比,但第一眼却又能都记住这四个字……“妙手回春”,不免令人啧啧称奇。
这店铺的主人是一对兄妹,听闻从西边逃难而来,少年有些医术,来时这小城内正好缺少郎中,而郎中这个身份,救死扶伤,即便放在五洲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是值得大家尊敬的职业。
初时过往人们以及城内居民患病来到这位郎中这里后,发现居然是个半大的毛头小子,将信将疑。经过许多时日后,这小子在这落了脚跟,居然没有被冗先生赶出。
既然冗先生都没说什么,那么这小子想必是真的懂些医术,可这门口挂的大大的“妙手回春”四字,实在是让人有些发愣无语。
昏暗的铺子首当其冲的是一个巨大的柜子,柜子的隔屉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草药,整个空间中充斥着微微刺鼻的药味儿。
柜子上的药种类繁多,有些奇形怪状的药不知道是植物还是动物,至少在中土广大地区,并不多见,寻常人士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循着柜子一侧的灯光向里看去,深暗的古朴圆桌上坐着一个黑衣少年。
他盘膝坐在木桌中央,似是像玄门中人那般打坐修行。
良久之后,少年抽了抽眉头,猛地睁开眼睛,从怀中一把抓出一本破旧的书,狠狠的摔倒角落。“你这什么破书?”他振振骂道。
黑衣少年名叫李听风,便是这小小药铺的主人。
自从数年前从对门林掌柜那儿花掉一笔不菲的花销买到这本《太初感应篇》后,他便按着《太初感应篇》中的法门打坐冥想;
少年并非没有恒心,可多年以来日以继日的坚持,时至今日,他也没有自我感受他身体里《太初感应篇》中记载的云海灵田,反到是别人周身的灵气流动他能感知得一清二楚。
李听风到底是个天才还是蠢材,连冗先生也很难说,就感知力而言,李听风的甚至比那些手段高深的修士还要强。
在十四岁以前能够感受到自己身体内的云海灵田是踏入玄门,求得长生的第一步,也是必要的条件。
平常人只要过了十四岁还不能感受到自己的云海灵田,周身气穴便会永久关闭,失去修行的资格,任你是大罗金仙也难以回天。这是五洲玄门公认流传的事实,在凡人之间也算不得什么秘密。
就算是林二狗那样的榆木脑袋,都有了修行的资格,他李听风日益勤奋研习太初感应篇,怎么可能不能修行,然而不能修行,他还怎么实现他的人生理想。
这对于年近十四岁的李听风来说,这让他显得愈加急躁。
然而这本《太初感应篇》也并非是本假货。
初时他便拿着这《太初感应篇》请教过那位德高望重又高深莫测的冗先生。
他喘着粗气,回想起了当时的场合。
少年拿着书匆匆的推开了冗先生的房门。
冗先生就坐在最里的椅子上,一旁的桌上点着沉香,一手端着书,一手放在膝上,他抬头看向少年,面色平静,并没有因为少年的莽撞而产生不悦。
其实冗先生其实不是个古板中年,他本名叫冗良,面貌还很年轻,总是身着白色的书生长袍,竖着端正的发冠。时日良久,卓越的见识、高绝的手段和温良的气质,让人信服,又让旁人难以揣测琢磨,周围的人只能敬而远之,尊称他为冗先生。
“冗先生,能请教你,林掌柜卖给我的这本《太初感应篇》是真的吗?”少年面带笑意,挥了挥手中已经有些年月的书问道。
少年是个自来熟,并没有因为冗先生遇到任何事都保持平静而感到冗先生难以相处。
冗先生只扫了李听风手中之物一眼,便转过头去,继续看书,继而缓缓说道:“太云门能得天下玄门尊崇,便是不吝于教化万民,这《太初感应篇》便出自太云门,记载着凡人悟灵的法门要诀,这《太初感应篇》在偌大的中土神州不知被拓印了多少,你手中的这本不过是有些旧罢了。”
少年心中大定,面露喜色,拱手谢道:“李听风谢过冗先生!”
“先不用谢,可是你先天气穴闭塞,不可以修行。”冗先生平静回道,但他似乎又怕少年又来过多纠缠,头也不抬的说道:“多读些书,总不是件坏事儿。玄门之所以为玄门,是因为万事超越常理,说不定闭塞的气穴,哪儿天就打开了呢?”
对,李听风先天气穴闭塞,无法感知内视,便无法操控天地之灵气,无法修行。
玄门之所以为玄门,万事超越常理。正是冗先生的这句话,让少年坚持到了今天,但终归,也没有踏入玄门的资质,倒是妹妹李听灵,颇有修行的天赋,在不久前悟灵,成了冗先生楼前的学生。
李听风从圆桌上跳了下来,拍了拍裤腿,捡起角落那本破旧的书,对着书深深的叹了口气。“诶……冗先生呀冗先生,我若不能仗剑,如何能做得到那些我必须要做的事情呢?”
想到多年修行研习这《太初感应篇》,也不是全无用处,至少,让妹子李听灵能够踏上修行之路,让自己有了感知别人周身灵力的能力,在医术上的研习事半功倍。
眼见妹妹修行资质尚好,以后肯定能够进入玄门,阳春白雪,境遇优渥,他心里为妹妹感到高兴的同时又有些遗憾和不甘,可又难以诉说,只能在妹妹离家听学的时候,悄悄的闷闷不乐,心情忧郁。
少年上了二楼走进了靠里的一间屋子,楼板随着脚步声嘎吱嘎吱作响,声音如同房子主人心情一般的沉闷。
屋子里摆着神龛,这神龛看起来虽然简易,但是在这荒凉的小城,也算极为正式的灵位了。
神龛上有两个灵牌,一个灵牌是三氏列祖列宗之灵位,一个是虞夫人之灵位。
李听风给两个灵位都上了香,一边磕头一边念念有词:“虞夫人呀虞夫人,多谢您的医典。话说回来把你女儿拉扯长大可真不容易……”他语气一缓:“好在您女儿也算天资聪颖,跟我们这些凡夫俗子那可不一样,如今她已经得到了冗先生的青睐,想必日后能飞黄腾达,您在九泉之下,也能放心了。”
他看了看虞夫人的灵位,又看了看自家灵位,给自家祖宗灵位多添了几炷香,叹了口气,笑道:“诶……老祖宗们,你们怎么就不能保佑保佑我呢?”
正当少自言自语之时。
砰砰……砰砰……楼下传来敲门声
妹妹李听灵是急性子,往往未到家门便大声大声呼喊她哥的大名,所以不太可能是妹妹李听灵回来了。
黑云压城,寒风瑟瑟,这世道,不像看起来那般太平。
少年抄起哨棍,摸到门后,故意沙着嗓子,压低声音问道:“谁呀!”
“哥,是我!”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少年松了口气,放下哨棒,打开了铺门,出现在门外的是一个黄衣裳的女孩子,这女孩扎着两个辫子,比少年矮了半个头,尖下巴,五官端正,一双水灵灵的眸子特别有神。
这时漆黑的天空中打起了闷雷,少女站在门外一动不动,那双眸子直勾勾的盯着李听风,少年打了个激灵,一把将少女拽进了铺子。
妹子李听灵一如反常,回来便直直的看着他,也不说话。
李听风受不了这寂静的气氛,想起林家铺子的少掌柜林二狗,这家伙祖坟估计冒了青烟,长了那么一大脸麻子,还能入得了冗先生的法眼,平日被教训还不长记性,居然还敢跑来纠缠他妹子。
他皱了皱眉头,伸手刮了刮女孩的琼鼻,关切道:“怎么了?林二狗又欺负你了?明天我打断他的狗腿。”
李听风除了懂医术外,在打架这个事情上一骑绝尘,是这小城里同龄人里公认的扛把子,无人能遮其锋芒。
少女摇了摇头……委屈巴巴……
李听风若有所思,又问道:“不是?那是遇到修行瓶颈了?给哥说说,说不定哥能帮到你呐?”
行医之人,往往博闻多识,虞夫人留给他的《金丝医典》总纲只有四个字,博识尚术。他虽然无法修行,但勤奋好学,对一切事物都充满了好奇心。
所以最近几年,李听风自从能感知别人身体里的灵气流动后,便一边请教冗先生,一边自学从冗先生那里借来的《周身气穴》,经过研习,如果一个正派修士在他面前,他有自信三两下就能让这个修士死去活来,所以对这修行之事,也能略懂一二。
但是少女明显不是因为李听风口中的原因而沉默。眼泪在她眸子里打着转儿。
她拥抱住了少年,那双眸子里的泪珠说滚就滚,她哽咽道:“哥,冗先生说你不能修行……”
“噢!原来是这事儿,他还说我会把人医死呢?他骗你的!你哭啥……”李听风轻轻拍着小女孩的后背,安慰道。
小女孩挣脱了少年,眸子里逐渐恢复了神采,少女看着李听风喏喏道:“真的?”
从小与哥哥相依为命,一路以来,摸爬滚打,李听风是这个世界上她最亲的人,她心里想道,冗先生莫非真的会骗人?
李听风认真的看着她,重重的点了点头。“骗你是狗!”
屋外寒风瑟瑟,在雷声中下起暴雨,简陋的铺子里,相依为命的两兄妹入夜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