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竹楼,摸了摸怀中三枚薄润的玉简,少年嘴角勾起一缕笑意。
虽然有违规矩,不过,因为已经发下血誓的关系,诸葛清流还是破例将第七八九段“流岚回风诀”的基要给了少年,心间不无纳闷,也只当后者需要些许宽慰,哪里能料到,以少年四段巅峰的修为,讨要这基要,不过是为实践数脉齐冲的疯狂构想!
“血誓?”想起之前发下的誓言,少年不屑一笑,他根本就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且不论这血誓是否真具效力,纵然应验,引动天雷,少年也浑然不惧!经过莫亚大陆上的两次淬体,少年的身体,早已对雷霆产生了绝强的抗性!普通的雷霆,不止伤不到他,对其炼体更加大有裨益!在此之前,少年之所以会选择寂灭剑诀,也是因为这缘故!
“还有两天,时间紧凑,突破五段倒并非不能,不过,如此一来,就无法与第六条武脉同步冲窍了......”走在路上,少年默默沉吟着。
在四脉齐冲的一年之中,少年曾经仔细研究过“流岚回风诀”,最后发现,每一段冲窍所需的灵流量,其实都不同,这才是数脉齐冲最难过的一关,尤其是第四条武脉,较于第三条,几乎成倍增加,而第五、第六条就需要更多!
以少年现在的修为,最多只能再齐冲第五、第六两条武脉,假若勉强为之,定必神识受损,走火入魔,甚至引爆武脉,都是极有可能的!虽然他也想早日冲破九段巅峰,达到武圣境界,不过,还不至于去做杀鸡取卵之事。
“吾弟枫,破九重,血炼终......”少年忽然收住脚步,仰起头,心中喃喃念叨着。
大雪早已消停,柔和的光线,撒落在少年微微皱起的星眉剑目中间,格外的明亮。冷风拂过,蓝衣翩翩,更将其人衬得飘摇似仙。
“卡尔.......穆牙......小蓝......雷洛斯大哥......阿雅......黛儿.......莫亚大陆,此刻,也在下着雪么?所有关心我的人,还有另一界的冷前辈,你们都还好么?你们可知道,我有多么的想念莫亚大陆的那些日子.......修士,一生苦修,总是聚少离多......太上忘情,可我......”
眼眶之中溢出几许苦涩,少年摇头轻叹一声,此时,后背一颤,紫曦仙剑仿佛听懂少年内心言语,竟发出一道道呜咽似的低鸣来。
“苍天无情,大道亦无情,紫曦你却有情,那么我呢?人非圣贤,孰能无情?本心?修炼之路,只有一颗赤诚之心,真的就足够了么?”
一路走来,在这风雪之后的天砀山上,“冷清川”不在身边,少年第一次感觉到了迷茫。
回想往日的一幕幕,狄格里克、斯芬克斯、费尔梅德、葛布朗、比尔,秦风.....毫无疑问,这些人都非善类,但,他们就没有遵从本心吗?可最后又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进入异界,两界经历,少年早已褪去了当年的青涩稚嫩,可骨子里的善性依旧还在,但强者为尊的世道,却容不得他有分毫的大意,一步一行,小心谨慎,哪怕是在接受别人好意的时候,亦不得不再三思虑,这些,都不是少年所愿,然而,却又很无奈,可以说完全与“本心”二字背道而驰!第一次,少年对“冷清川”的话产生了一丝小小的质疑。
就在这时,一阵生猛的寒风突然刮过,将地上的积雪吹扬而起,漫天飘零。
少年摊开右掌,任一朵朵飞絮落下,在掌心缓缓溶化,感受那冰凉之中糅杂的温度。良久,眼睛蓦地一亮,喃喃道:“雪从天降,归宿于大地,消融却是无法避免的过程,就像修炼,所为无非便是更高的境界,中间的苦楚、无奈......乃至于杀戮,都无法避免,对于大道而言,这些,就是无情之举,却被表象所掩盖!”
“大道为何无情?并非是像海纳百川般包罗万象,而应似芥子纳须弥,衍化到极致,便能超凡入圣!情之极致,即为无情!”
“我所走的路,自始至终,都未偏离本心,因为,我渴求的,不过是能够守护珍视之人的力量!我从未想过与天道争锋,但假若有朝一日,天道阻我,我亦必将之踏破!”
想通个中症结,心间豁然开朗,一股凌绝天下的气势,骤自少年身上散出,背上,紫曦仙剑如有灵犀,欢快一颤,顿时,一道紫红色光芒伴着洪清亮的龙吟之声,冲天而起。
日曜阁上方,整片天际忽地一暗,云层卷动,环形流走四散。
就在这一刹,天砀山顶,回绝峰一处昏暗的岩洞之内,闭目静坐的人影,突然有所感应般的,张开双眼,拂袖之间瞬息化作一道黑影,暴掠出现在峰顶。
这人看来不过三十余岁,黑发及肩,用一根紫带束起,头顶挽着个高高的道髻,一袭黑袍凌风轻曳,仿若世外高人。
一步踏立虚空,看着搅乱云流的剑光,青年目色变换,嘴里激动念道:“紫曦仙剑!居然真的是紫曦仙剑!想不到时隔两百三十八年,老夫还能再见此等盛景!”
“日曜阁方向......”青年心头大震,面色忽然沉下,双眼望向边上,厉喝道:“谁!”
前后一句话的功夫,冲起的紫红色剑光,蓦地消散,天光亦随之放晴。
“大师兄到底是大师兄”,爽朗的笑声响起,就见一道枯瘦青影,从夹道上一株苍劲的松柏之后走出,含笑道,“不愧是武圣境界的人物......”
这突然出现的人,正是少年在梵音阁中所见的老者,亦是诸葛清流口中的“滕师伯”。
“滕胤......”看清楚来人,青年目光一闪,一步踏落地面,盯着老者道,“十年不见,假丹境界,你长进了。”
老者淡然一笑:“只是侥幸而已,哪里及得上大师兄悟道百年,功参造化……”
青年拂袖冷哼,道:“滕胤,你此次前来,不会仅仅是为了与我叙旧吧?”
“师兄英明”,老者敛起笑容,轻叹道,“师尊死祭将至,我想去一趟万卷书冢……”
“万卷书冢......”青年神色稍缓:“又到墨昙开花的时候了么......也好,紫曦仙剑既已出世,未来变数难料,我亦需借冢地禁制再算乾坤,走吧......”
青年略一拂袖,身形立刻拔地而起,化为一道黑光,回后方山壁冲去。老者见状,亦不迟疑,人影一闪,紧跟着高高掠起。
在山壁之前停下,只见上百个洞穴,如同巨大的蜂窝一样,露出黑漆漆的入口。
青年眼睛一扫,目光落在正中最大的一个洞口上,衣袖一甩,一枚玉简顿时飞出,在空中绕转一圈之后,一道绿光,蓦然从中射出,冲向洞口,瞬间,一层薄薄的黄色光幕,如同水纹般荡漾开来。此时,青年五指一张,立刻抓过悬在空中的玉简,疾速冲入洞内。
“护冢禁制......”老者眼光一凝,闪过一缕异色,旋即,快速冲进水纹光幕之中。
进入洞穴内部,光线惨淡,一股股刺人寒意夹杂着潮润湿气,浪涌而来,两人却是神情自若,贴着地面疾速飞行,身体表面,自有微弱的白光,流转散出。
不多时,就有一扇高逾三丈的铸铁大门,出现在洞穴的尽头,两人齐齐止住脚步。
青年右掌一摊,手中无声息现出一块金色令牌。五指一握,令牌射出,准确无误的嵌入左侧凹槽之中,刹那间,一片柔和光芒亮起,便见高大的门户缓缓化为虚影,最终隐去。
门后,千丈空间之内,数以万计的铁卷、经籍,螺旋浮于虚空。在下方,十具白色石棺,呈金字塔状,横布正中。石棺四周,延伸出一条环带水泽,水泽之上,一片妖冶似黑莲的墨色奇花,无风轻曳,散出阴冷而诡异的气息。
一弯长桥,横跨水上,将石棺所在与门后一片空地连起。
若无石棺以及那妖莲般的墨花的映衬,此地,绝对可以算得上一处洞天福地。
见到眼前的情形,两人的面色,齐齐一肃,同时踏落长桥之前。
“果然已经开花了么......”看了一眼水中的墨色,青年低低自语一句,径往桥上走去。
老者面无表情,一步踏出,紧跟上青年。
这万卷书冢的中心,埋葬着日曜阁历代前辈高人的尸骨,布置有极其强大的禁制,就算是武圣,也无法御空飞行。两人很清楚这禁制的厉害,是以进入此间之后,都是谨慎非常。
来到金字塔最底下的一具石棺之前,两人收住脚步。在行过几个祭拜大礼之后,青年忽然开口道:“縢师弟,我们有三十多年不曾同来拜祭过师尊了吧?”
老者张了张嘴,目中现出一抹诧异光泽,百余年来,他还是第一次在青年口中听到“师弟”二字,不免心有所感,旋即收回目光,看着石棺,默默的点了点头。
修武至今,滕胤已有一百八十余岁,原本,他只是日曜阁内一名普通的外事弟子,那时候的外事弟子,比之现如今日曜别院的记名弟子都甚有不如,除了需要照顾内阁弟子的起居以外,每一天还要做大量的杂活,若能坚持二十年,方才有机会获得修武功诀。若非一次偶然的机会,被日曜阁第三代阁主,也就是青年的师尊看中,滕胤绝不会取得现今之成就。
当时的滕胤,已做了十余年的外事弟子,他心里也很清楚,在内阁之中,很多师兄弟都瞧自己不起,因而更为发奋苦修。
别人一日三餐,他就三日一餐;别人一天睡四个时辰,他两天才睡三个时辰;别人偷得闲时,下山去逍遥快活,他还在山上苦修;别人争勇斗狠,他依旧埋头,忘我修行......天道酬勤,百年过去,在付出了寻常弟子数倍的努力之后,他终于成为阁内几名九段武修之一。
可纵是如此,依旧不被旁人所承认,这之中,就以一向眼高于顶的青年最是如此。滕胤本以为在自己有生之年,再无法听到那堪称奢侈的二字,不想世事,竟会这般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