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露亚的迟疑让我心底一沉,沉静墨难道......
“你说的是那个男子啊,他现在在隔壁屋子里睡着呢,还没有醒。”阿露亚见我一脸的担忧,于是扶住我,说道,“我带你去看他。”
沉静墨躺在木床上,身上的外衫已经被脱掉,只着着藏青色的中衣。伤口应该包扎敷药过了并没有流血。大概是没有来得及整理,外头的青衣还在,只是破损的不成样子。他的脸色苍白,却像是睡着了,秀美的面上一片宁静。好像重逢以来,我还没有正正经经地看过他的脸。印象里他的眉宇有清朗的光华,不如现在好似锁着忧愁,他的嘴唇如同丹朱,不比现在血色全无。虽然依旧是出色的品貌,但是他不再是风光霁月,清如墨竹,更像是落地的荷花,美丽却失去精魂。
“阿露亚,他没有醒过是吗?”
“对的,他和你一样沉睡了十天。”阿露亚点头回答,听见我请求和他独处就静静退了出去。外头好像有男子的声音传来。不过声音渐渐弱了,最后不见,应该是阿露亚把他带到外头去的样子。
我看看沉静墨。他受了伤,又中了瘴毒,自然一时醒不过来。脉象微弱,游走虚实不知。我的血也许......
他的右手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很大,我吃痛地咬住嘴唇。却看见他的中衣袖口绣着一枝横斜的梨花。那不是我弄破他的衣服补上去的花纹......明明衣服已经旧了,为什么他还穿着?他的眉头颦蹙的紧,脸上浮现说不出的急迫和忧伤,道:“对不起,我知道我不应该,但是...请原谅我...我爱你......可音!”
不可置信地抬眸看着他,只觉得四海洪荒瞬间从耳边退去所有的声音,只有他的话一字一句落下来,字字宛如惊雷,在我的脑海里轰的一声炸开。他在说什么,他在说什么?我捂住自己的嘴巴,再也待不下去,只是踉踉跄跄地跑出去。
外头的风不大,但是刮在人的脸上很是生疼,呼吸间咸咸的海味钻进来,极为苦涩。眼前是一片碧海蓝天,海水平静,偶有海浪拍打礁石。我的半身已经入海,海水浸湿单薄的衣裳,凉凉地刺入骨头。我告诉自己平静下来,可是手却不停发抖,蹲下身子看见水里模糊的倒影,自己的眼神何以恐慌怨恨至此?
“阿依莲,阿依莲!”身后是阿露亚的呼唤,她的声音仿佛能够安抚人心躁动,我的神智渐渐清明。一步一步退回去走向她,尽全力提起唇角笑起来:“我在这里,阿露亚。”
阿露亚说道:‘你的衣服被海浪打湿了,快点回去换吧。”眼里担忧之色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我这几年不算阅人无数,却也分得出真假的情谊。阿露亚真是一个善良单纯的女孩子。
“我很好,不要担心。”
回去的时候,门口站着一个穿着宝蓝色衣裳的年轻男子。男子的身子高大挺拔,远远看去如同高松,大概是久经日晒的缘故,他的肤色黝黑,容貌不出色却自有一番粗犷的魅力。笑的时候好像汇集天下所有的光芒,声音爽朗而而浑厚:“阿依莲,阿露亚,你们回来了?”我也笑:“扎勒哥哥,多谢你的相救。”
他的脸红了,眼神因为害羞而四处躲闪,道:“没什么的。”
沉静墨一直未醒,而我在这里待了好几日。这几日里,我从阿露亚这里知道很多纳西扎拉文化。比如说我在阿露亚衣裳上看见的那种奇异的花,它的名字叫做卡奇铯,在纳西扎拉文字里是祝福的意思。花开四季,永远不败。传说是纳西扎拉雪山上的女神爱上了一个普通人,甘愿放弃一切追随他,可是年轻人的心里却藏着另外一个美丽的姑娘。女神很伤心,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成婚。她不愿再回冰冷无爱的雪山上,于是化成漫山遍野的卡奇铯,为他们祝福,也期盼着可以再看见心上人。如果仔细看卡奇铯,会发现它的花心是一滴血红的眼泪状。人们说,那时女神伤心时落下的眼泪。
这是一个很凄美的爱情传说,阿露亚说的时候,眼眶都红了。我连忙转移话题,说想见见这种花。于是阿露亚立马没了眼泪,笑眯眯把我拉出去看卡奇铯。我本来只是随口一说,可是真正看到的时候,心里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实在是好美。
漫山遍野的卡奇铯,形状奇异,细细的花瓣半是卷曲半是伸展,花心微露,有些含羞的意味。鲜红如血的花,碧绿如洗的叶子,一层一层重叠着开放。满目的火焰,仿佛燃烧了整座山头。风吹过,夹带着卡奇铯馥郁的香气。真真是什么地方开什么花儿,明明海风腥咸,一般的花香混在里头要不就是被湮没,要不就是味道奇怪,可是卡奇铯得香气却不同,混在海风里也不减幽幽的芬芳。一丝一缕,极是从容,飘散落下,缠绵。
花的茎很高,半入人腰,一弯下身子就没入花丛不见。我刚刚要走进去,却见花丛里直起一个人来。一看见我和身后的阿露亚,立刻笑起来说道:“阿依莲啊,你今天和阿露亚来看卡奇铯?”
我认识这位说话的大婶,在我醒过来的那一天晚上,她和其他的人一起来看过我,当然还有沉睡中的沉静墨。阿露亚告诉我,她们把沉静墨当做纳西扎拉的神之子。估摸着还是那副皮相,到哪里都迷惑人吧。
“是啊,索玛大婶。阿依莲还没有看见过卡奇铯呢!我就带她来看看。”阿露亚欢喜地笑着。
索玛点点头,上下打量我说道:“阿依莲穿上纳西扎拉族的衣裳阵阵好看,就跟雪山上的女神一样。”突然眼神奇异地觑着花海,“小心不要被小伙子偷偷看了去。”
果然花丛里有声音动作,不一会儿就冒出好几个年轻男子的头,他们摸摸鼻子,好似不好意思,又可惜被索玛说破,喊了一声:“阿露亚,阿依莲,好巧啊。你们也来看卡奇铯?”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阿露亚已经一把将我拉到后面,双手叉腰,生气道:“阿非科你们,真是坏透了!居然藏在卡奇铯的花丛里偷看阿依莲!我去告诉哥哥!”
被点名的年轻男子听见阿露亚的话,吓得脸色都变了,我拉过阿露亚的袖子,摇摇头示意算了。阿露亚才一副算你们走运的表情拉着我走开。
我有些奇怪:“为什么他们这么怕扎勒?”以至于一听见名字就变脸色。
阿露亚骄傲地扬起下巴,道:“因为哥哥最最讨厌的就是他们这样了。以前因为阿非科偷看我,哥哥生气地打了他,阿非科被打得好几天下不了床呢!”阿露亚眉飞色舞,笑容快活,看着她脸上对哥哥的崇拜之色,我慢下脚步。
“阿依莲,你怎么了?”
“没有,我只是在想扎勒哥哥对你真的很好。”
回去的时候,扎勒不在,估计是出海去了。我之前也问过他此地离云池相距多远,可是扎勒说如果要去云池,就要经过三十六国,之后再乘船去云池。三十六国,我自然清楚,那是东夷的小国,也是我本来应该......到底是顺水飘了多久才会被这么远的地方的扎勒救起来啊?
我和阿露亚自己煮的午饭。这里的食物多以一种叫做红蔗的特产为主,味道有一点像地瓜,不过没有那么甜。起初几日有些不适应,但是总比饿肚子要强上百倍,何况我有什么资格挑剔?用过午饭,我们洗了衣裳,这个时候的阳光最好了,不是微弱无光,不是如火炎热,只是温和,洒在人的身上觉得骨头也酥软。
我拧干衣服的水给阿露亚,让她挂在绳子上。等最后一件衣裳拧干,我突然好似感觉到了什么,回头一看,身后站着是原本应该沉睡的沉静墨!
阿露亚也看见了他,高兴地跳起来:“你也醒过来了?真是太好不过了!”
沉静墨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中衣,右手靠在门边,脸上雪白,看上去几分病态。可是风华丝毫不减,微微一笑间宛如梨花盛开,声音大约是底气不足,不如以往的清朗,却多了一份温和细腻。“姑娘,多谢你的相助。”
阿露亚轻轻扯了我的袖子,双靥有着微微的红色,眼睛里满满是羞涩的欢喜,说道:“他说的话和你和我哥哥说的真像。”
“不用谢我,是阿依莲一直照顾你呢!”
沉静墨看向我,目光深邃:“谢谢你。”
我凉凉一笑,道:“我说过我不要欠你的人情,现在我们只不过两清而已。”
沉静墨醒来的消息已经被阿露亚传出去,索玛大婶她们齐齐来看他,穿戴一新如同过节。一直坐到很晚才回去。
扎勒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暗了,银河隔着星星闪耀在天际,明月清冷,被众星拱着。海上波澜不惊,倒映天景。他的心情好似很愉快,我想着应该是大丰收吧今天。果然扎勒这样说,将怀里的贝壳给她。阿露亚很开心,欢欢喜喜地跑进了厨房,我正要跟去,扎勒叫住了我:“阿依莲,你等一下。”
“有什么事吗?扎勒哥哥?”
他支支吾吾半天,从袖子里拿出一颗珍珠,珠子光泽温润,竟是极为罕见的纯黑色。他说:“我今天得到这颗珍珠,就想着配你最合适了。阿依莲,送给你。”
我看了他半晌,他的目光里藏着什么,但是明知我的凝视,他却并不回避,只是定定看着我。我接过它,清浅一笑:“谢谢扎勒哥哥。”
扎勒这才舒了一口气。眼睛别开的时候,惊讶地道:“你醒了?”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原本睡下去的沉静墨此刻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我们不知道多久。他的目光那么沉静,静得仿佛一滩死水。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他的灵魂好像不在了。
晚饭的时候,除了毫无心机的阿露亚一如既往的叽叽喳喳,其余的人显得也太过安静。沉静墨大病初愈,大概没什么力气说话。而扎勒却是一直看着我,良久才开口:“阿依莲,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所有声音都停下来。
我顿住。好像这么久了,这是第一次有人问我和沉静墨的关系。看着扎勒的眼神,我低下头挽住身边沉静墨的手臂,微笑:“他是我的丈夫。”
沉静墨好像很吃惊,但是看着扎勒脸上无法忽视的失落,他还是不说话,无言配合。
“是吗?那可真是相配,相配!”扎勒喃喃自语,突然丢下筷子往外面跑出去。阿露亚看看我们,看看外头的天色,还是追了出去。
我低下头,遮住眼眸里的复杂。突然听见沉静墨的声音:“他喜欢你。”
“我知道。”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我不能......
慢慢抬起头,映在他的眼里有我妩媚的笑靥:“殿下这是嫉妒吗?”
他轻轻叹息一声,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