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台上我那一鞭子挥散了所有人的猜疑,原先颇有微词的人也都闭上口恭恭敬敬叫我军师。等我收起鞭子,有来将入营,呈上战帖。沉静墨允。于是约定今日下午于南河边开战。
各个军营里的士兵已经准备就绪,只等时机一到要上战场杀敌。还有些空闲,我一个人慢慢踱步走到小树林里,树林里很安静,茂密的树木绵延,形成一片绿色的云层。有一条溪流清澈,水声潺潺,正往下走。这样安宁的地方,也许会在战火中被摧毁得面目全非。连空气都会充满肃杀的凌冽还有鲜血的血腥。
“你刚刚做的很好。”声音平静清雅,宛如东风。
我回过头,看见沉静墨静静站在我的身后,一身青衣,绣着的梨花一路蜿蜒到他的胸前。“我只是选择最简单的法子做事。”
“嫣真......”他好似想说些什么,但是我拦住他的话:“你以为你在叫谁?”
沉静墨沉默,一双深海般的眸子有明月落下的痕迹。一阵风吹过,他的袍角翻飞,梨花颤动。“对不起,当初我只是...想要图兰香来救可音的命,没有想过要伤害你至此。”
没有想过要伤害我,却用那样令人发指的手段来逼迫我?明明不再对他抱有希望,可是听见这种话,还是心寒,闭上眼睛,那些不堪的场面即将突破我的记忆锁限,排山倒海一般涌过来将我淹没。
不!我睁开眼,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以往风流天下的梨花公子一样的不羁和无谓,:“现在你还想要图兰香吗?”
“我,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希望你能把图兰香给可音,她病得很重。”
“那真是可以,你的希望落空了,因为图兰香已经...”我一步一步走向他,气息妩媚,眼神映在他的眼里却是冷的,“没有了...”
沉静墨的眼波有水光轻轻颤动,一瞬间又回复平静。他不语,只是看着我,丹朱一样的的嘴唇也微不可见颤抖,好像想说什么,但是始终没有说出口。
“你还记得当初我的诅咒吗?现在看见它的实现,我的心里真真畅快无比。”我承认自己很恶意,但是他越是这样我越是要刺激他。“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助你得到王位,然后拿走我改拿走的东西。等着。”
错过他,火红的衣角纠缠着他的青衣,一瞬间又分开。沉静墨一个人站在原地,目光落在地上,久久。
我离开树林,刚刚要去找倾覆,却看见那一天雪地上自己救过的年轻人。他好像心神不宁,一个人坐在草地上发愣。老实说,他是我见过意志最坚定的一个。明明已经达到极限,却还是不肯放弃。想了想,我朝他走过去。“你的身子好些了吗?”
他好像被惊吓到,马上抬起头看我,眼神楞楞,结结巴巴道:“你,你,你是不是那天救我的人?”
我有些吃惊,没想到他那一天昏迷成那样,还看清楚我的脸。我笑笑:“你还记得我?”
他站起来,双手好像无处安放以至于藏到背后。我才看清楚他有一张极为清秀的圆脸,就连眼睛也是圆的,和幼年的谢宝挚有几分相似。尤其是一笑起来,眼睛里盈满的欢喜,简直是要溢出来了。
“我记得的,你穿着好看的红衣裳。”却没有想到他以为的他竟然会是这样的她......“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以为他知道我是军师,所以有几分不安,于是索性在他旁边的草地上坐下来,道:“马上就要开战,你是不是很紧张?”
他也坐下,有些难安的样子,道:“不是。”
“那为什我刚刚看见你好像心神不宁的样子?”
“我,我只是有一点,想不明白。”他看看我,好像鼓足勇气,“我之前拼死也要来参军,是因为我听人家说参军不用饿肚子,我想要让自己活下去。可是我现在不饿肚子了,却又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打仗,我不知道我这样到底是想做什么......你听得懂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的,而且世间上没有人比我更明白。也许一开始费尽心思想要得到一样的东西,可是等你得到了,你就会犹豫,开始想拥有这样东西对你有什么意义。就譬如我和沉静墨的约定,有那么一刻我也会想,等我拿到他的人头的时候,我的心情是高兴还是绝望?
恨一个人也许会很痛苦,但是恨无可恨才是最最可怕的吧。
“我知道你的意思。不用也许只有一直走下去,才会了解自己想要什么。”对与错,只有到了最后一刻,才会明白。
“是吗?”集结的号角声已经吹响,他站起来道:“我要去集合了,你快离开吧。这地方你待着不合适。”
“是吗?”我笑,眼见倾覆正走过来,于是对上他担心关怀的眼睛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祝长乐。”
“祝长乐?好,我祝你此去旗开得胜,凯旋而归!”
“会的。”他很高兴,一直点头,笑起来的时候有可爱的小虎牙。
祝长乐跑远了,身影跳跃在地平线,渐渐消失。倾覆来我的身边,道:“公子,一切已经按你的吩咐做了。”
“那就好。倾覆,我们也去战场上看看。”
“是,公子。”
两军对峙,城下罗列着齐整的军队。大红招展的旗帜在风中飘动,嚯嚯起舞。一个“杨”字十分醒目。
双方交战,本该互通名姓,不过很显然,双方都是熟识。
“杨将军,你真的不愿意归降吗?”沉静墨气度从容,立于马上。对面的老将军叹一口道:“四殿下,老臣个人虽然很欣赏殿下的风华,但是我杨家军是忠君之军。无论如何,老臣也要为皇上守住江山。得罪了。”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刀兵相接。
我一早听闻西陉的杨家军纪律严明,从无败仗,果然是防守进退有度,布阵列队毫无破绽。只怕要拿下西陉关,有些难了。
兵甲相接,发出异常清晰地声音,带着凌冽的寒光,映出军人临死的面貌。鲜血飞溅,满地是断肢残骸,头盔落地,战袍割破,黄沙如练,一瞬间将地上的鲜血覆盖,却马上被撒上新的热液。这就是杀戮,这就是战场。古往今来,多少诗句都无法描绘出的残忍。
那个叫做祝长乐的士兵果然很是英勇,以一当十,不过我看他好像还是受了伤,身后有士兵偷袭,我顺手出鞭替他挡住。他好像察觉,回头看我一眼,愣住。在这一刻,有人举刀砍向他,倾覆解决了。
沉静墨皱眉,心里明白今日已无胜算。举手示意停战退兵。
倾覆看我,我想想,点头。
回到军营,所有的将士都心存怒气。其中有一个将士将手里的头盔重重砸在桌子上,骂骂咧咧:“他娘的,这杨越虽然年纪大,但是手底下的功夫可一点也不弱。殿下,接下来,怎么办啊?”
沉静墨道:“杨将军是羌国开国元勋,为人刚正不阿,如果不是没用办法,我也不想和他对立。还是先休息几日,待我好好想一想对策再说吧。”
众将都退了下去,只有我还留着。我想了想,道:“其实,不是没有办法的。”
“你的意思?”
先挂停战牌吧。我自有办法。”
西陉关中,得胜的杨家军回城。杨将军刚刚回府还没有来得及脱下战袍,有人却迎面上来:“爹爹。”声音清脆。
“胧月,今天怎么这么好来接你爹爹啊?”杨将军看见来人,浑身肃杀之气尽褪,眼里显现出难得的温柔。
一缕乌黑的秀发可能因为跑得急切而偷偷滑落在脸颊边上,纤长的柳眉弯弯,一双大眼睛清澈而明亮。秀挺的瑶鼻下是鲜润的樱桃小嘴。也许因为出自将门,她的皮肤并非雪白而是健康的褐色。这无损美貌,只是让她看上去更加英气。
她听见杨将军的话,当下别扭地撅着嘴道:“爹爹怎么这样说胧月,胧月听说爹爹今日大胜,替爹爹高兴呢!”
杨将军哈哈哈笑起来,道:“好,那多谢胧月了。”
胧月这才高兴,挽着杨将军到屋子里:‘爹爹,胧月已经泡好茶了,就等爹爹回来呢。”
“是吗?”杨将军看着胧月,心里满是安慰。自己的妻子刚刚生下胧月就死了,而自己又不愿意另娶,可怜胧月年纪轻轻就得不到母爱。不过幸好,胧月的性子越来越像妻子了,无忧快乐。他这一生也没有别的指望,只想着自己老了之后,胧月能有一个好归宿。
胧月看着杨将军喝完茶,问道:“爹爹,我听说今天对战的是四殿下?”
杨将军道:“不错。”
“那他是不是很坏啊?”老实说,在她的心底,任何和她爹爹作对的人都是坏人,而以往她这样问的时候,爹爹总是乐呵呵回答她说:“对啊。”但是这一次爹爹只是放下茶杯,长长叹一口气,道:‘不,他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皇子,风华绝代。我心里甚至有几分敬仰他。”但是皇家的事情向来说不准。皇上和四殿下之间的事,臣子是插不上手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忠君。
“是吗?”胧月不相信,但是也不知道怎么反驳,记忆里爹爹很少这样夸一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