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深,虫鸟皆睡,万家的灯火尽数熄灭,只有银白的月光照耀前路。萤火虫在飞,高高低低,微弱的绿光远去,像一颗小小的星星。路过麦田,一阵阵风吹过,夹带来秋天的气息。两个影子在月光下被拖长重叠。
一时寂静。柳昭道:“殿下,不如就按梨花公子的要求,把属下......”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沉静墨的声音冷静而平淡:“不可能。你知道我不会这样做,你是我的兄弟,而可音,不会只有求助珍宝阁这一条出路。只不过我有一点不明白,柳昭,为什么梨花公子想要你的命?”
“属下,不知。”柳昭道。如果这时候沉静墨回头,就会看见他额间涔涔的汗。如果殿下知道当年他做的那件事,如果......简直不能想象。既然这是他惹的祸,那么就让他自己解决。他的眼里有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回了宫,还来不及更衣,就听见暗卫来报:“殿下,不好了。”
“皇上薨了。”
"啪“一声清脆的声音在室内裂开,原来是身边奉茶的侍女一时心慌失手打碎了茶杯。滚烫的茶水溅开,污了他的衣袍。
“奴婢该死。殿下恕罪。”
寂如死灰。柳昭挥手让侍女下去。沉静墨慢慢坐下,微微一笑,笑意不及眼底,道:“他果然等不及了。”想来是得知自己出游,怕联合了珍宝阁于他不利,所以提前下手。“暗骑营与军营将士接触的如何?”
“回殿下,很成功。”
“是吗?来人,备轿,入宫。”
金碧辉煌的大殿,文武百官尽数到齐。白衣齐整,一片哀声。鸣礼官鸣礼,沉重的号角声一声一声响彻天际。沉静墨到时,只见满目的白,半空里有香烛点燃的烟雾,隐约间看不真切。下意识伸手去揭覆盖在父皇身上的白布,沉景则阻止他。“皇弟,不可。”
“为什么?我只是想见父皇最后一面。”
“你的心情皇兄理解。但是父皇已登极乐,还是不要打扰他了吧。”沉景则叹一口气,状似十分悲痛。
“皇兄!”沉静墨的眼眶已红,但是只是看着他,一直看着他,静静的。这种安静,仿佛所有的谎言都要遁形。沉景则有些心虚地别开眼睛。沉静墨生活在药王谷这么多年,怎会不通医理?若是让他看见父皇的脸色,他处心积虑这么久的心思就全白费了。
好在沉静墨没有继续要求,他道:“我想知道,父皇为何突然驾崩。王太医。”
一边的太医战战兢兢地向前来施礼回话:‘回禀四殿下,皇上的龙体一直欠安,已经药石无灵。今夜驾崩,也并不突然。”
“这样啊。”
“好了,皇弟。今夜父皇驾崩,谁的心里都不好受。”沉景则道,“但是国不可一日无君。”来了,正题就要来了。沉静墨在心底冷笑。
“皇上驾崩前,留下遗诏。”一旁的国舅站出来,“众臣听诏。”
所有人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蒙皇考羌文皇帝为宗社臣民计,慎选于诸子之中,命朕缵承大统,绍登大宝,夙夜忧勤,深恐不克负荷。而今已二十三年,自知时日无多,特下此诏...朕之二子景则秉性仁慈,居心孝友,可为明君...钦此。”
沉景则接过遗诏。所有人心知肚明,但是没有人去捅破。为官之道,难得糊涂。这样才能活得更久更好。
沉静墨怎会不知。但是眼下中宫尽数是沉景则的人,他也只有先按兵不动。
大局已定。
梨花谷。东苑的暗道里。
梨花公子道:“阿和,你听见了吗?死亡的号角声。我想他应该要来求我了。”
翌日,羌武皇帝下葬皇陵。三日后,二皇子沉景则登基,改国号晋元。封三皇子为静安王,赐封地济元,封四皇子为平远王,赐封地陵南。
沉静墨今日出城去封地,并无多少人前来送行。他在城门口望了望,眼见无人,于是上马打算离开。刚刚行了不到一里路,就听见身后有人追上来:”静墨,等一等。“
勒马,停下,原来是上官可音。
“可音。你来送我。”沉静墨看她脸上,只觉得她的脸色有些惨白,“你怎么了?”
“没事,你不用担心我。静墨,我从宫里逃出来,只是想要告诉你,你要小心。沉景则不会就这样罢休的。”上官可音努力忍住一阵阵的晕眩感,咬着牙关说话。右手下意识捂住小腹。
“可音,你怎么了?”
“我没事。”沉静墨抓住她的手腕把脉,眼神突然变得惊讶而心疼:“你,可音你......”
上官可音安抚似的对他笑笑,道:‘不会死的,我心里有数。无论怎么样,他都休想我为他生下孽种。“
沉静墨只觉得心痛到无以复加,曾经那样纯真美丽的人儿,为什么变成如今这样?让他,让他......“可音,你接下来要怎么办,他知道了不会放过你的。”沉景则虽然姬妾众多,但到现在也无人育有子嗣。如果他知道可音把孩子堕掉,一定震怒。而依他暴虐的性子,他真是不敢想象后果。
“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你放心吧,我不会再让他欺凌了。”上官可音笑,“那我先回去了。”
她转身欲走,突然又停下,道:“静墨,保重。”语气缱绻,一如当年。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一去,就是永决。
离陵南还有一段路,经过一片树林。山路崎岖,又是大热的天气,于是下令原地扎营休息。还没有一刻,就遭遇了刺客。来人皆身着白衣,蒙着面。剑法凌厉,出鞘寒光四溢。杀人时明明鲜血四溅,但是身上的白衣却不染半点红色,可见武功之高。
白衣楼,江湖赫赫有名的杀手营。“白衣一出,阎王让路。”只要白衣楼接下的任务,没有一单失败过,无论是王孙贵族,名门侠客。多少声望高贵的人都毙命在那一身白衣之下。
二哥,竟是这样想他死!
随行的士兵死伤大半,而他也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里,对方的剑已经扎进了他的胸膛,只要再深一点,再深一点,他就必死无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本已经要斩草除根的白衣人竟然放过了他,纵身离去。身法极快,瞬间全没有了踪迹。如果不是心口殷殷的热血在流淌,地上横斜的尸体,他真要怀疑自己做梦。
“殿下,你没事吧?”幸存的士兵前来搀扶。
“我无事,柳昭呢?”
“柳昭统领说有要事要办,在五里乡先离去了。”
沉静墨颦眉,柳昭很少有做这样的举动,究竟有什么要事这么急切要办而不能让他知道?
突然想起上官可音送别他时最后的那一眼,缠绵决绝,仿佛...仿佛把生死置至度外...
眼里划过一道流光,他的心里升起一种惊慌和害怕的情愫。不好!
“殿下你去哪里?”
沉静墨骑上马,掉头往梨花谷的方向去。殷红的鲜血流下,湿了马背。
希望不要是他想的那样。柳昭,柳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