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农历的五月下旬,淮北平原的小麦已经收割完毕,颗粒归仓了。麦茬旱田的大豆苗、玉米苗远远望去已经绿油油的一片了;麦茬水田大部分也都已经插秧完毕,只剩下极个别缺少劳动力的家庭,起早贪黑的还在水田里劳碌着。
插完家中最后一块秧田,终于可以洗脚上岸了。“三天胳膊、两天腿,”刚下田插秧时的那种劳筋苦骨、全身的肌肉酸痛乏力感,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了。一个麦收、插秧季下来,皮肤原本就不白皙的我,晒的跟朽木一样,乌黑中透着油亮,只有在汗衫、短裤覆盖下的部分还隐藏着那么一小片的白色。
又是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躺在床上凉席上的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床头的台扇在嗡嗡的嘶鸣着,闷热潮湿的天气加上肆虐的蚊虫让人无比的煎熬。房间里点了蚊香,然而蚊虫也随着生存环境的恶化产生了抗体;虽然没有室外的蚊虫那么嚣张,但是冷不丁的给你来上那么一口;那种痛痒会让你挠上半天,直到全身上下挠出一个又一个的红肿斑块。
生理上的痛苦还是能够忍受的,但此时心理上的苦恼却让我倍感烦躁。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在农村已经属于大龄青年了;儿时的伙伴,如今大部分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然而我呢!生活的光景虽然没有“烂包”,但情感方面却过的一塌糊涂。
我的家庭条件虽然不是很好,但在农村还是属于中上等的。家里有着三十多亩的水田,通过一家人的辛勤劳作,如今也造起了前后各三间的新平房,拉起了四合院。院子里面全部浇筑了水泥地面,下雨天时也没有了泥巴,午、秋二季的时候还可以晒晒粮食;在农村来说还是比较排场的。
按道理来说,以我的条件在农村是不缺少媳妇的。然而事实也的确如此,我的形象虽然不帅,但长相也还过的去。下学后,隔三差五的就会有媒人来提亲,这些年也相了不少女孩子,但大部分都被我拒绝了,不是因为我相亲的女孩子长的太丑,主要是因为与我内心所要追求的那种情感差距太远。
上学时我就酷爱文学,从早期的武侠小说到后期的“人生”,“平凡的世界”,“创业史”,“白鹿原”等文学名著,以及“百年孤独”,“红与黑”,“简爱”等众多国外文学,给我的爱情观、人生观、价值观带来了巨大的震撼。
从表面上看,我与大多数的农村少年都是差不多的,但心灵深处的我是孤独的;内心充满了躁动不安和探索追求幸福的渴望!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的内心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在农村老人的眼里我就是一个“另类”~ 前年,大伯给我介绍了个女朋友,长的虽然不漂亮,但也还过的去,端庄、贤惠,身板结实。说实话,在农村还真是没的挑,是把居家过日子的“好手”。但我总是觉得缺少点什么?拖拉了很久也没有同意。后来在大伯、大娘、奶奶和妈妈的一波又一波的反复劝说下,终于没有抵挡住长辈们的“好意”,勉强定下了婚事。
随着婚期的日益临近,我内心深处对这桩婚姻的恐惧感也与日俱增;眼睁睁地看着大伯、大娘和妈妈为我准备好了所有的结婚事宜,却也无能为力的去改变。 在经历过无数个不眠之夜后,我终于下定了决心,眼下这个婚我不能结。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怎么能够给我带来幸福的生活呢?
“面朝黄土,背朝天”,真的不是我想要活出的样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难道真的是我一辈子的生活吗? 一旦结了婚,就会和父辈、乡亲们一样,老婆孩子热炕头,一辈子都要困守在这片黑土地上了…
我的人生要我自己做主,再亲的亲人也不能主宰我的人生呀! 下定决心后,没敢跟家里任何人沟通,夜晚我把“未婚妻”“茹”约了出来,跟她坦白了我内心的真实想法。“茹”是一个传统的农村女孩,听完我的想法后,整个人都崩溃了,哭了一大半天,结果还是没有同意分手。内心纠结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此时夜已经很深了,没办法只好把她送了回去。
回到家里,想想后天就要结婚了,不能再拖下去了。如果真的结婚了,那不是把我和“茹”两个人都“害”了吗?趁着眼下还没有“木已成舟”,事情应该还有转机。可此时的我又能找谁商量呢?黑暗中,无尽的烦恼弥漫在心头!不知不觉中鸡已经叫第二遍了,要不多久天就要亮了。
既然无法解决,那就一走了之,家里人找不到我,那么这个婚肯定就结不成了。想到这里我又兴奋起来,可转眼一想,离家出走我又能去哪里呢?眼下的我,除了农活什么都不会,出去打工没有一技之长又能做什么呢?
此时真的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好好的读书!现在终于明白,出生寒门的我,读书才是跳出“农门”唯一的捷径。人生啊!一步错,步步错!但后悔又能改变什么呢?徒增烦恼忧愁罢了!
读书已经错过了时机,但学习一技之长应该还是可以的;这时,想起电视台每天铺天盖地的技校招生广告。先学门手艺,然后再出去打工,应该是行得通的。
拿定主意,没有丝毫的犹豫,立马翻身起床。打开灯,轻手轻脚的穿好衣服;收拾了几件衣服,从柜子里拿出准备下彩礼的六千元钱装进了包里。 关了灯,悄悄的打开房门,来到了院子里。没敢从前面房子的铁门出来,担心打开铁门的声响惊醒了奶奶和妈妈,平房的西面是通往房顶的楼梯,院墙跟楼梯是连在一起的,上了楼梯把包扔了出去,然后爬上了院墙跳了下去。来到院外,默默的在心里跟奶奶和妈妈道了个别,狠了狠心趁着夜色往车站赶去…
这件逃婚的糗事,一直是我人生的一大笑柄;很快,十里八乡,远近闻名了。成了乡下人茶余饭后的笑料了,自古以来都是人家女孩子逃婚,男孩子逃婚估计也是为数不多的吧!
窗外电闪雷鸣,暴雨倾盆。此时,躺在床上的我思绪万千。如今技校机电专业已经毕业了,逃婚的事,家里已经没人再提了;眼下农活也已经告一段落了,接下来该实现我的理想了。去哪里找工作呢?此时脑海中跳出了我最要好的兄弟~
国文… 那一年初中毕业后,我和大多数农村的孩子一样,回家种地;他报名参军去了HZ,退伍后便留在了那座美丽的城市,目前在一家叉车厂上班。这些年只有在每年春节回家过年的时候我们才能聚一聚。每一次相聚他都劝我走出土地,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闯一闯。但现实的家庭情况:哥嫂结婚后便分家过自己的小日子去了,姐姐已经出嫁,父亲又不在家。家中只剩下年迈的奶奶,妈妈和正在读书的妹妹,我怎么能狠心抛下她们呢! 如今,要不是情感的失败,生活的苦恼,我还是不会离开我热爱的土地,亲爱的奶奶、妈妈和妹妹呀…
HZ,江南水乡,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位于钱塘江下游,京杭大运河的南端,长江三角洲核心城市之一。物产丰富,素有“鱼米之乡”、“丝绸之府”、“人间天堂”之美誉。轻工业发达,IT、金融、贸易、互联网经济在国内均名列前茅。
下午三点多的火车到达HZ站,跟随着喷涌而出的人流挤出了车站,国文已经早早等候在出站口了。好久不见,明显成熟了许多;浓眉大眼,浑身散发出那种军人特有的气息,跟影视明星王*兵非常的相似!
几句寒暄过后,国文拿起我的行囊带着我转了几班公交车来到了他租房的地方。 房子租在市区的北面,虽然是城中村,但每家每户都是三层半的别墅式带院子的独栋小洋楼。房东一家住在二楼,一楼和三楼若干个房间出租给外来的打工仔和打工妹。租金虽然不高,但房间比较多,收入还是挺可观的。真的是让人羡慕嫉妒恨啊!就算不去工作,靠着房租都能过着挺不错的生活。
推开院门,走了进去。房间在一楼,一个十几平方独立的房间。门外楼梯下面有一个厨房卫生间一体的配套小房间,应该是房东改装的。房租不贵,每月120元,这个价格非常适合外来务工人员。
房间的门没有锁,她女朋友正坐在床上看电视。看见我们进来,腼腆的打了声招呼:过来了!我笑着回道:过来逃难来了,打扰你们度蜜月了哈!
国文放下行李说:你坐会休息一下,我去买菜烧饭。
我道:我们一块去吧?
“不用了,很快就会回来;大热的天你扇会电风扇。”说完就走了出去。
房间不大,靠北墙放了一张双人床;床头一个写字台,上面放了台二十一寸的彩色电视机和一个摇头的台扇。东墙边一个简易布衣柜,屋子中间一张折叠餐桌和几张凳子。靠门边的墙角零零散散的放了一些日常生活用品。
国文的女朋友叫荣,四川女孩;十八岁,一米六多的身高;雪白的皮肤,没有一点瑕疵;性格内向,腼腆温柔。我经常嘲笑国文老牛吃嫩草,下凡到人间的仙女被他给祸害了。
不大一会国文就回来了,拎了一些肉和蔬菜还有几瓶啤酒。
淘米煮饭,洗菜烧菜;看着国文忙碌的身影很是羡慕。
从小妈妈一直教导我:男孩子是家的顶梁柱;不能一天到晚的围着锅台转。谁知这个教导让我吃够了苦头,刚出来那段时间里一个人的生活过的一塌糊涂;衣服都洗不干净,更别说烧饭了。
没多久几个菜就烧好了,色香味俱全;看起来就让人很有胃口。我笑着说:现在我明白你丫的怎么能把那么俊的美女给搞到手了;原来练了一手烧菜的绝活,哪个女孩子能经受住美食的诱惑哈!改天我也要把这泡妞的手艺学成才行。
吃完饭,天色已晚;国文挪开饭桌凳子把地面打扫了一下,拿出凉席往地上一铺;笑着说:条件艰苦,委屈兄弟你了。
我笑道:我是逃难来了,没睡大马路已经很高兴了。这么多年的兄弟有啥见外的,只是给弟妹添麻烦了;打扰你们几天,找到工作我立马滚蛋哈!
说笑了一会,国文说:你先去冲个凉。我从包里拿出内衣,毛巾和洗漱用品来到卫生间。
刚打开花洒我就跳了起来,嚷着叫道:你不说是凉水吗?怎么这么烫!国文在外面笑着说:忘了告诉你,放一会才有凉水。HZ的天气太热;自来水都晒烫了。
洗完澡后,我和国文睡在地上;他女朋友睡在床上,那时条件艰苦;大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多年以后回想起来还真的有些尴尬。
HZ夏天的夜晚真的是闷热无比,由于点着蚊香门窗关闭;就一台电风扇,打开摇头,三个人用就明显不行了,不一会便汗流浃背,实在是无法入睡。
这时我突然想起在家夏天我们都是在房顶纳凉的,同时还可以躲避蚊虫。
便问国文:楼顶可以睡吗?
国文道:应该可以的,我也没有上去睡过。
我立马起身说:走,我俩上楼顶看看去,这下面太热了。
来到楼顶立马舒服多了,也没有蚊子;风一吹凉爽的不得了。国久赶紧下楼去拿凉席、被单,他女朋友没有上来。
我俩躺在楼顶,看着满天璀璨的星星;聊着各自的情况和对未来生活的憧憬;这份兄弟感情才是我一生中最宝贵的财富呀!一直聊到深夜我俩才沉沉的睡去。
一大早,国文叫醒我下楼吃早餐;收起凉席、被单来到楼下。洗漱完毕,国文已经早早的买好包子、油条、豆浆。 吃完早餐,国文说:你先休息两天,到处转转,等我周末休息了再陪你去找工作。
我笑着说道:我又不是到你这享福来的,一个大男人找工作还要人陪呀!你俩安心去上班,我自己出去找找看。
“那也行,你先出去找一找。”说完他从抽屉里找出一张HZ市地图,告诉我:这上面有公交路线,人才市场、劳务市场上面都有标注;每天的报纸上也有招聘信息,你留意一下。同时把房间的钥匙也留给了我一把。
等他俩出门后,我研究了一会地图;记下了公交路线,揣上地图锁上门往公交站赶去。
来到了市人才市场已是上午九点多钟。由于当天不是周末没有招聘会,但前来找工作的人还是挺多的。大家都在展位上观看上周留下的招聘信息,看到合适的岗位便拿笔记录下公司地址和联系电话。
我沿着展位一个个观看下去,接连看了好几个展位,让我非常沮丧。基本每家招聘单位都是要求大专以上学历,两年以上工作经历。这些要求我一个也达不到。一圈下来让我彻底失望了,招聘岗位到是很多,但我能达到要求的一个都没发现。这时就连抄个联系电话的勇气都没有了。
满怀失望的走了出来,在门口看到了招聘会预告信息;便拿笔记下了招聘会时间,打算等到下场招聘会时,再过来碰碰运气。
走出人才市场已经十一点多了,找了家快餐店,花了五元钱买了份盒饭;打算下午再去省人才市场看看。
吃完盒饭看看时间还早,这里离省人才市场只有几站的公交路程;去的太早估计人家还没有上班,想想还是走走过去算了;同时还能节省一块钱呢。
走在繁华的大街上,两边耸立着高楼大厦;马路上穿梭着各种不知品牌的小汽车和公交大巴,关键公交车里都有冷气呢!让我羡慕的要命;比起家乡小城那些锈迹斑斑到处漏风的公交车那是高级了不知多少呢!
马路两边百货商场,大型超市;手机卖场,服装店一家挨着一家。橱窗里面的模特展示着各种漂亮的服装;肯德基,麦当劳,星巴克比比皆是。
如果那一天我也能像城里人一样坐在里面悠闲的吃着美食,那时再把妈妈也一起接来生活;享受这繁华的人间天堂该是件多么美好幸福的事啊! 望着眼前这座美丽而繁华的城市,未来一定要努力扎根在这座城市;我暗自想到。
胡思乱想间,不知不觉的来到了省人才市场;有了上午的挫折经历,我是抱着碰碰运气的心态,结果和预期一样;一圈下来没有发现一份可以尝试应聘的工作,拿笔记录下招聘会预告时间就走了出来;来到门外掏出香烟深深的吸了几口,不要灰心,机会总会有的;哪会有那么好的运气刚到这里就找到工作呢?抽完烟,看看时间已是下午两点多钟;今天先回去,明天再接着找;拿定主意便往公交车站走去。
回到地方,国文和他女朋友还没下班。想学学烧饭但又无从下手。算了吧,还是等他回来吧!我打开电视看了起来。
傍晚,国文两人回到家里就开始淘米做饭;问我今天转的怎么样?
我笑笑说:工作岗位倒是很多,但要求太高;我能干的不太好找。
国文说:刚开始是这样,没技术、没经验工作是不好找;不过也不要太着急,先找找看;实在不行到我们厂干干普工先过度一下。
行的,这个周末还有两场招聘会;我再去碰碰运气。
周末国文休息,陪我一起来到了人才市场。由于是专场招聘会,前来找工作的人特别多;会场里黑压压的到处都是人头。
转了半天,壮着胆子填了两份简历;招聘人员一看简历就说我们需要的是有工作经验的,你的学历和工作经验都不符合我们的要求…
一天下来还是一无所获。回去的路上我跟国文说:这样下去不行,要不你明天帮我去厂里问问;看有没有我能做的普工岗位? 国文说好的,我明天去人事部问问看。 下车时在报亭买了份当天的报纸,顺便去菜市场买了些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