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前夕,浓密的乌云暗暗压着天际,中原大地都被骤雨来临前的宁静所笼罩。
大新朝的国都望京城也不例外,原本车水马龙、商旅熙攘的官道上零星的散落着行色匆匆的路人。喧嚣的秋风席卷过大街小巷的酒肆店家,在街角与扫落的秋叶打着转飞舞而上,吹乱了门外参差林立的招牌、酒旗,竟将这雄壮宏伟的望京城显得有几分萧索。
望京城已经许久未见刮得如此猛烈的急风,这场雨怕是顷刻便要宣泄而下。
皇城内,王青山与司徒景身着冠服,在几名太监的催促下,顶着劲风急急穿过重重宫墙,转过雕栏回廊,现出一处九曲通幽的偏殿。这偏殿金顶重檐、飞梁画栋,被古树参天的层层林木环绕,高居在一方水台之上,极是优雅静谧。
两人稍稍整理衣冠,快步拾阶而上。方行至一半,豆大的雨点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转瞬间便已倾泻而下,如轻纱般笼罩天地,将这偏殿隐在一片迷朦之中。
王青山与司徒景顷刻便已淋了个通透。行至殿门处,接过侍奉太监递来的娟巾,匆匆抹了把脸,也顾不得是雨水还是汗水,这才再细细理了理衣冠,垂首缓缓步入大殿。
大新朝的少康帝斜卧在大殿正中金漆雕龙的宝座上,手中握着一本朴素书册,正细细研读。面前紫檀桌角燃着一支淡似无味的熏香,薄烟缭绕。少康帝隐在一卷珠帘后,虽看不清面容,却隐隐露出睥睨天下的王者之气。
王青山与司徒景轻轻跪在大殿台下,顿首于地,再也不敢稍动。
大殿之中,落针可闻。
窗外的骤雨从金檐处跌落,滴在殿外白玉的石板上,竟显得格外突兀,这水滴声越来越急,慢慢似已变成潺潺的流水,雨已是愈来愈大。
足有一刻钟,少康帝这才微微抬头,看到台下长跪的两人,蜿蜒的水渍浸透了周围一大片的木板,皱了皱眉,缓缓道:“两位爱卿自长白山星夜赶回望京,不在家休息,跑到我这里长跪不起,是何用意?”
王青山闻言心沉了下去,再顿首道:“臣等有负圣恩,特来请罪!”
自清晨两人率亲卫快马加鞭回到城中,换了身冠服便急急进宫,前后恐怕不超过半个时辰,少康帝身在皇宫大内,便已然知晓二人归来,朝廷的眼线怕是早已无孔不入。精卫军在青丘山遭遇百年一遇的雪崩,五万大军死伤过半,少康帝必然已收到快报,换作平日必已勃然大怒,如今却不动声色,王青山心中更是惶恐。
“哦?”少康帝合了书卷握在手中,不紧不慢道:“御史大人何罪之有?”
此刻便是天借胆给王青山,他也不敢给自己开脱,只得诚然道:“臣奉旨讨逆,未能尽歼贼众,大军却折损过半,请圣上责罚。”
“未能尽歼贼众?”少康帝突然冷笑一声,“啪”的将手中的书卷扔于王青山面前,龙颜大怒道:“你此番围剿青丘,共统领精卫军四万八千人。血狐族一千二百户,计四千三百五十三人,经此一役,死伤累计一千七百余人,尚有两千六百人逃走,你十倍于敌,如今回到望京的精卫军却不足两万人,青山大人不想给朕解释解释么!”
王青山吃了一惊,忙匍匐将那卷书册捡起,翻开细看,那里面竟然是此次青丘山一役的详细记载,上至山形地势,下至排兵布阵,一一俱细,详尽无比。王青山看的冷汗直流,不住叩首道:“臣领兵无能,请圣上责罚!”
少康帝冷眼看王青山诚惶诚恐,语气微微缓和:“听说你孤身前往青丘山,与贼首顾采风曾有一叙,你可知已然违背了朕的旨意!”
王青山明白,少康帝下旨围剿青丘,便是要震慑大荒蠢蠢欲动的其他门宗势力,让他们知道与东溟王逆党为伍,只有身死族灭、血流盈野的下场。若是青丘人未战便降,虽是减少精卫军伤亡,却使得震慑力大大降低,这显然非少康帝所愿。好在王青山对此早有对策,见少康帝话语间似是并未想追究自己逆旨之罪,心中稍稍安定。
再叩首回道:“臣曾南北夹击血狐城寨,便要攻破时遇无衣军逆党驰援。逆党人数虽少,却骁勇善战,若两军合为一处背水死战,恐一时难以剿灭,这才定下驱虎吞狼之计,孤身入青丘诱降顾采风倒戈。”
少康帝闻言正身坐起,似是对驱虎吞狼之计颇为在意,王青山垂首以余光察言观色,知道少康帝虽是疑心极重,却也并非昏君,忙续道:“血狐与东溟王看似有盟约,实则是受东溟逆党蛊惑。臣猜想,东溟逆党如此在意青丘,必然是青丘山下一直藏着他们想要的东西。”
少康帝闻言,隐珠帘后的神情稍变,正色道:“可是在青丘山现身的赤带蟠龙?”旋即又醒悟过来,以指尖轻扣身前的紫檀案牍,恨恨道:“想不到青丘竟敢欺瞒先帝,欺瞒朕!先帝念他对大胤朝忠心赤胆,允他们继续在青丘守陵,他们倒好,竟敢私藏灵兽!”
此话一出,王青山暗自侥幸,少康帝恐怕并不知道这血狐人乃是镇守赤带蟠龙一族,而非什么守陵人。心念微动,也不点破,为青丘开脱道:“圣上,赤带蟠龙乃四海游龙之首,极为通灵,且嗜血成性,或许血狐人未必知晓这赤带蟠龙藏在青丘山下。”
少康帝心知王青山所言不无道理,血狐人若知道嗜血成性的四海游龙便在侧畔,恐怕绝然不敢再在山上久居。
“东溟逆党一直想驯化四海游龙,从新丰城的分水璃龙,接着是怒鲛族的黑鳞蛟龙,然后是飞翼应龙,件件都与东溟王有关。倘若东溟王一开始与青丘人结盟,便是为这赤带蟠龙而来,血狐人便已注定是东溟王的棋子!”王青山将自己与顾采风所言再说于少康帝,虽是隐去了不少三大仙门及夏侯耀武、怒鲛族等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却清楚以少康帝的聪慧,必然也早已猜到东溟王所图。
少康帝微微颔首,王青山与自己对东溟王的推断无二,神情终于缓和了大半,朗声道:“你们起来说话。”
王青山缓缓起身抬头,这才惊觉少康帝的左手边殿角处,恭恭敬敬的站着一个青丝道袍的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