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开的伤重得出乎宏叔的意料,恢复的速度也超出宏叔的预料。
原本以为需要十天半个月,没想到才几天,齐开的神识就已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铜炉中燃着香,袅袅的青烟徐徐升起,房间里散发着一种奇特的清雅幽香。
宏叔有点看不透齐开了。
比试已过,城主和魔法师的约定也已兑现,但府内的守卫并未减少,反而似乎还增加了不少。
宏叔看着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卫兵,笑着道:这些时日,多谢城主悉心关照,齐开虽然有伤在身,但已无大碍,在下已履行承诺,还望城主成全。
齐开看着宏叔的背背影,突然觉得很单薄,想到这些时日来,对自己的照料,竟生出一丝久违的亲切,此刻突然要别离,鼻尖忍不住一酸,想到不知何时才能再次见到他,酸楚之意更甚,心中充斥的不知是感激还是不舍。
也或许,两者皆有。
客人要走,城主本该欢送,却忽然变得有些为难,迟迟不说话。
宏叔却突然一笑,道:“城主大人不必自责,至少,我并没有看错你。”
城主脸上的为难之色更重。
宏叔环顾四周,朗声道:“各位既然有任务在身,再不出手我可真要走了。”
四周的城卫忽然潮水般涌来,将宏叔和齐开团团围住。
肃杀之意渐浓!
齐开忽觉心头巨震,全身的力气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些人实力极强,显然久经杀伐,散发出的气势震慑人心,令人不敢生出反抗之意。
宏叔道:看来是我太高看自己了,没想到来杀我的人中,连一个武极都没有。
一名城卫喝道:“对付你这种邪魔歪道,我等无名之辈足够了!”
说话间,他大喝一声,其他城卫也齐齐大喝,十几道蓝光喷涌而出,形成一道巨大的光幕,向中间的两人当头罩下。
漫天的蓝光,看起来似乎杂乱无章,却隐隐蕴含某种独特的规律,将两人所有退路已封死。
宏叔双臂作擎天状,金色的光罩瞬间浮现,迎上蓝色光幕,轰然巨响,碎石激射。
十几名城卫随着碎石四散飞了出去。
宏叔依旧笑着道:“平心而论,这阵法确实不算弱,但你们若是以为单凭此阵,就能将我困住,那就太不自量力了。我知道你们有任务在身,但我们素来无怨无仇,我也不想杀了你们,而且我平生最讨厌杀人了,所以我只好自己走了,各位保重。”
只见他的手虚空一挥,一道裂缝就凭空出现在他面前,众人眼睁睁看着两人闪入缝内,却无任何办法。
城主心惊不已,终于明白魔法师一直以来并没有说大话,他确实有来去自如的能力。
齐开只觉进入了一个黑暗狭小,而且很闷的箱子里,动弹不得。
仿佛过了片刻,也仿佛过了很长时间,眼前豁然开朗,清风阵阵,入眼也是满眼绿色。
宏叔忽然喷出一口鲜血,脸色也变得惨白,身体一阵摇晃。
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
齐开关心地道:“宏叔,你受伤了?”
宏叔点点头,道:“不错,是我小瞧了那十几人的大阵,没想到十几位武能集合而成的大阵,威力竟不比武极巅峰弱。”
齐开只觉惭愧得很,道:“都是我拖累了您,如果不是我,您大可以自己一个悄悄地离开,也就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了。”
宏叔摇了摇头,道:“你错了,你要知道两件事:一,我不能抛下你,因为我还要请你帮我做一件事;二,我若自己悄悄地走了,城主会受到牵连。”
齐开这才明白,道:“宏叔您不用这么客气,您对我的大恩大德,别说是一件事,就是十件百件,我也尽我所能地去做。”
宏叔微笑着点点头,道:“只有一件事,只是,希望你日后不要恨我。”
齐开道:“您放心,只要不是伤天害理之事,我都不会怨恨您。”
宏叔面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因为林间的草窠里,凶光毕露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宏叔沉声道:“是云中豹,小心一点。”
云中豹,因体毛灰白,四肢修长,追赶猎物时,远远看去,就像一团浮云,故此得名。
通常情况下,野兽在潜伏时,除非有得手的把握,否则不会轻易发动袭击,更何况猎物已经察觉。
但它实在太饿,实在忍受不美味的鲜血诱惑,纵然冒一次险也值得。
宏叔和云中豹对峙着,表面看起来根本不惧怕它,但齐开知道,宏叔刚受了很重的伤,恐怕已无再战之力。
想到此,齐开上前几步,挡在了宏叔的前面。
宏叔看着齐开瘦弱的背影,虽然他强作镇定,但步伐极不自然,显然惧意难掩,即便如此,却依旧敢于直面云中豹挡在自己身前,脸上不由露出一丝欣慰。
草窠中狭长的眼睛,仿佛像把锋利地尖刃,只要猎物稍有松懈,便毫不留情地刺入猎物心脏。
那是一双诡异的魔瞳,能唤醒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恐惧。
齐开强忍着不露出惧意,但双腿却止不住地颤抖。
云中豹觉得机会已成熟,后腿骤然发力,奋力一跃,自草窠中蹿出。
宏叔脸色一变,只见那头云中豹身长八尺,四肢也有三四尺尺,此刻斜斜蹿出,虽然还未落地,但他已看出这绝不是一只普通的云中豹!
齐开小时候虽然进过山,也远远地见过云中豹,却从未见过体型如此大的,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只是眼睁睁看着云中豹尖尖的獠牙一点点变大,甚至闻到了豹口之中浓重的腥臭味。
云中豹忽然斜飞了出去,细长的尾巴快速抡着圈转动,尾尖上的毛从齐开脸上扫过。
齐开像被人掴了一掌,立刻趔趄着退了两步。
一道身影快速从齐开面前闪过,极速贴近云中豹后,那人脚下像是忽然生了根,生生地定在了那里,随即屈膝扭腰,臂肘自下而上击在豹腹。
云中豹斜斜飞起,只闻一声凄厉的长嚎,然后跃入林中消失不见。
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看呆了齐开。
这人的速度极快,出手干净利落,且招式环环相扣,绵绵不绝。
齐开这才看见出手相救的是一名体型魁梧的大汉,身披兽皮,裸露在外的皮肤呈古铜色,脸如刀刻,目若深潭,像一尊石刻的罗汉,心中登时一惊:没有使用武技的人,也能这么强么?
宏叔一见这大汉,立刻笑道:“你又救了我一次。”
大汉也笑了,道:“现在我不欠你了。”
齐开出神地望着大汉,他想不到一个人的笑容会给他带来如此大的变化。
大汉不说话的时候,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严肃,让人望而生畏。但他一笑起来时,原本坚硬得像是花岗岩的脸庞,忽然变得柔和起来,就像隔壁和蔼的邻家大叔,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和他亲近。
大汉忽然皱起眉头,道:“你们身上似乎有种奇怪的味道。”
宏叔苦笑着,道:“都说你的鼻子比狗还灵,但这次恐怕失灵了,我们在寿阳城待了几天,自然不可避免地沾染了烟火之气,你久居山林,自然能轻易分辨。”
大汉目中疑虑重重,道:“但愿我多疑了。”
宏叔接着刚才的话题道:“若只是单纯从结果来看,似乎我救你你救我,就抵消了,但从过程来看,我救你的一次,抵得上你救我一百次。”
大汉道:你的命也比我的命值钱一百倍,所以你并不亏。
宏叔似叹息着道:“有时候,我的命一文不值。”
大汉一怔,似没想到宏叔会说出这么奇怪的话,略一思索,便露出恍然之色,随即惊异地看向齐开,道:“怎么样,伤得不重吧?”
齐开这才感觉到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像铁刷子狠狠从脸上刮过。
大汉道:“武脉闭塞?”
宏叔没说话。
大汉自嘲地一笑,道:“闭塞也总比废了的强。”
见齐开未说话,大汉道:“勇气可嘉。他转过头,向宏叔道:只是你这新收的徒弟胆子好像不怎么大。”
齐开只觉脸更热。
宏叔摇摇头,笑容中有一丝幸灾乐祸,道:“你错了,我还不配做他的师父。”
大汉目光一凝,欲言又止地沉吟着,静静地注视着宏叔。
宏叔点了点头,然后又缓缓摇了摇头。
无声的交流让齐开云里雾里,但两人却已达成某种共识。
过了很久,大汉才道:“你可以走了。”
宏叔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知道大汉已经明白他来这里的真正原因,便道:“每一次你我分别之时,不是你重伤,就是我丢了半条命,只希望我们再也不见面的好。”
大汉微微一怔,随即惨然一笑,道:“有些伤,总要有人来受。”
宏叔沉默着,似在沉思,也似在作无声的告别。
最后,他看向齐开,郑重地道:“这是你泰叔,他由于某些原因不能修炼武技,但你也看到了,实力并不比那些所谓的武道中人弱,所以你不必妄自菲薄,一定要好好向你泰叔学习。”
只是随意的道别,但齐开却感觉心中像是突然缺了一部分,这种无法言语的难受,让他第一次感受到离别的痛苦。
宏叔看出齐开的情绪,又道:“过一段时间我就来找你,所以时间很紧迫,我希望下次来时,你能带给我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