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后,礼部择选吉日为太子行册封大礼。如此盛况难得一见,素来爱凑热闹风嫄姐妹怎能不想着去看一看?可惜宫规森严,后宫女眷未经传诏不得随意出入前殿,宫人就更受约束,于是二人便早早起身,将杋洛精心装扮之后送出慈庆宫外。
前朝声乐悠扬,礼炮鸣响,随风带着轩嫄躲在角隅处远远地望着,怎奈前方人数众多,二人扫视许久都分不清谁是谁了,随风将轩嫄举地高高的,才遥见大殿中央那身着龙袍的皇帝,依稀可辨样貌,但说话的声音并不清楚,甚感无趣,不由扫兴而归。
册封大礼办的极为敷衍,杋洛即为太子,其余各皇子一并封王,二皇子杋珣封为瑞王,三皇子杋浩封为惠王。慈庆宫立为东宫,以往太子本应入住钟粹宫的,可皇帝执意不许,纵使庭臣不满却也无可奈何。世人皆知皇帝还是不曾死心,期望杋珣有朝一日还能晋封为太子再入住钟粹宫而已。
圣慈太后得见皇室长孙终继储位,心中十分宽慰,如今杋洛已达适婚之年,下步该为他操办婚姻之事。
通过怀安,太后自然知道杋洛对他身边的随风十分用情,专情对于寻常百姓之家确实是件好事但对于皇室却十分不利,太后想到先皇那时对于自己用情至深,今时皇帝对程妃椒房专宠,以至惑乱朝纲,这等实例悉数眼前,她老人家又怎么能看着自己的皇孙也如此重情呢?所以,太后便暗地里盘算着该为太子订下一门亲事了。
纵使皇帝有些偏颇,在众人看来也无妨,杋洛也不甚介意。而他心里最重要的莫过救出母妃,也望有机会能为轩嫄恢复公主身份。可是当了太子才发现要实现心中所愿依然困难重重,好在今时已不同往日,自身的分量要比以往重要了许多,在他屡屡请求之下,皇帝终于答应他们母子相见了。
今日他没带过多侍从,只有怀安、随风、轩嫄三个亲近之人,推开景阳宫门,一片凌乱萧寂,杋洛不禁眼眶湿润,伤感莫名而至。
随风知他心里难受,便一把拉住怀安暗示他别再跟着殿下,让兄妹二人自己去寻找母亲吧!
怀安心领神会,立刻关上院门与随风一同守在宫门口不让外人进入。
寥落的景阳宫散发着一种说不出有腐气,伴随着沥沥丝雨浸洗着每一处角落,冲刷成黯然的颜色,百草霸满院庭,苔藓成斑,藤萝掩映,鲜有人至,反而映着杂草中寂寞的花儿妖冶一般的红,就像是黄泉两旁的舍子花,在羊肠小径中依稀指引着母亲的踪影。
冷冷清清,无限凄凉,兄妹二人每踏前一步,都纠着心疼,还未等见到母妃,轩嫄早已泣不成声。
推开那扇破旧的屋门,汪氏依然安静的蜷缩在床上的角落里。可她已病入膏肓,将不久于人世,日前已昏过两三次了,她只眼巴巴的盼着,临死之前能再见儿女一面。
“母妃!是您么?”杋洛眼含热泪轻声唤道。
这是汪氏十几年来最想听到的称谓了。曾几何时,在梦里都想听到儿女这么叫她。此时她眨了眨眼,身体微微触动,仿若身置梦中,还未曾相信这是真的。
“母妃,母……妃!”轩嫄失声叫道,看见母亲落魄如此,轩嫄心疼到了极点。
汪氏再次睁开双眼,依稀可见一男一女年轻的身影就在眼前。
“你们……,莫非真是我的孩子们来看我了?”无尽地狂喜与悸动犹如决了堤的洪水,浩浩荡荡从她心底倾泻而出。汪氏陡然起身,摸摸索索要下床去,可是身体已虚弱不堪,险些栽倒地上,兄妹二人齐身上前,迅速将她扶起。
触摸到兄妹二人的双手,温暖有力,带着炙热的亲情。
虽然已看不清他们长大的了模样,汪氏便以手带眼,两只手颤抖着,将兄妹二人的脸摸了个完全。
三颗切切之心陡然碰在一起,情难已抑,那双早已哭瞎的眼睛倏地涌出滚滚热泪,再也无法遏止,犹如倾盆大雨。她一把将其二人搂在怀中撕心裂肺地宣泄着这十多年来的苦楚与思念,母子三人终于重逢,难以言述,唯有那流不尽的眼泪倾诉着刻骨铭心的爱。
哭了好一阵子,恭妃娘娘力不可支,只觉一阵一阵的眩晕扑来,像浪一波一波要将她涌倒,接着便昏了过去。
“母妃,母妃……”兄妹二人此时万分惊惧,不知所措。
“来人,来人,快传太医……”杋洛大声喊道。
随风听见声音,飞快地跑进屋内。见到恭妃已面如白蜡,便知大限已到无力回天,纵使太医来了也无济于事,反而会影响母子谈心。当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默不作声,静静在旁守候。
听见杋洛声嘶力竭的哭喊,汪氏勉强睁开双眼。“洛儿,嫄儿,不用去找太医了!我已油尽灯枯,药石罔治,生前能再见你们一面心满意足!”
“不要母妃,我们才刚刚相认啊!”杋洛泪如雨下。
“母妃,母妃,皇兄他现在是太子了,您高兴么?”轩嫄跪在床前,紧握着汪氏双手,死死地拽着那即将脱离身体的幽魂。
“高兴,我太高兴了!这要感谢浮黛大仙的恩惠呀,仙姑言出必践,慈悲为怀,咱们无以为报,日后你们要为她立功德牌位,悉心供奉,不得怠慢了。”
杋洛哭着说道:“母妃说的即是,儿臣一定谨尊母妃教诲,明日就摆香设案,立牌位,日日供奉!”
汪氏微微点头道:“娘亲要走了,以后你们兄妹二人要相互照顾着”。
“母妃,不要啊!皇兄他是太子了,咱们的好日子来了……”
汪氏含泪笑着:“可惜我这个做娘的竟一点也帮不上你们,这十多年来都没能好好的照顾你们。你们不要怪我啊?”
看见自己的母亲这些年来饱经沧桑,受尽折磨,此时已奄奄一息,就将逝去,又听母亲如此自责,轩嫄地眼中燃起恨意。不禁想起在太子册封大典上第一次见到的父皇,那样尊贵威严,不可一世,却又如此残忍与不公,她呜咽道:“母妃您不要自责,我们兄妹又怎会怪您?都是可恨的父皇害的我们骨肉分离,还将母妃折磨到如此地步!”
汪氏摇了摇头,握着她的手道:“人生苦短,欢愉只在片刻之间,唯有数不尽的困苦才当真要陪着一辈子呢!大好年华且莫要让悔恨蒙蔽了心啊!”她已是将死之人,纵使有恨如今也释然了。
二十余年前与皇帝的那次邂逅,造就了她凄苦的一生,从宫女到恭妃,既是成就也是毁灭,几十年如一日冷落,既无恩宠,更无厚待,反而是孤独凄苦,生不如死。而如今她作为一个母亲,在临终前看到了自己的儿女,看到他们经历千难万苦终于长大成人,便早已忘却了这十余年的落寞,哪里还有悔恨?
她拾起着杋洛和轩嫄的手紧紧抱在胸口,微笑着说:“我儿女已长大如此,我死何恨?今生亏欠浮黛仙姑的恩惠只能来世再报了……”
此刻汪氏已觉魂魄离身,剩下一口悠悠余气在胸,迷魂之中倏感眼前清晰明了,真切地看见她的一双儿女了,二人怀抱自己不住呼唤着。她心里难过,十多年后的首次相聚转眼就成了分离,她大声喊着他们的名字,还想再抱抱他们,可惜杋洛和轩嫄既听不到也感觉不到了。
汪氏虽然万分不舍,怎奈阴阳相隔,让她无可奈何。伤心之际,忽见侍立在旁的随风,虽是宫人装扮却是那样大慈大悲,正用怜悯同情的眼神看向自己,汪氏便一眼认出了那个宫人就是浮黛仙姑,不由感恩戴德。
十多年来,仙姑一直信守承诺,守护着自己的儿女直至今日,此刻临别之际自然无限感激,便双膝跪于随风面前,一拜再拜。道:“多谢浮黛仙姑,民女阳寿已尽,此刻心愿已了,今生恩惠只能来世再报了!”
待看随风慈眉善目,神情不悲不喜、温柔祥和,正在平静地冲她点头,不由生出解脱之感,便向着面前接引神魂的光中走去。
此刻,恭妃娘娘一丝余气悄然吐没,所有的爱恨纠葛已随着她的魂魄离散。
“母妃!”
“母妃!”
一片悲痛的哀嚎之中,恭妃娘娘去了,她走的安详,平静,甚至带着喜悦。
皇帝得知后,神情淡然,无动于衷,着令太常寺为恭妃草草的办了葬礼,方方面面简之又简,极不符合妃嫔品阶的规格。虽然恭妃私带皇嗣出宫,犯了过错,可在圣慈太后的极力保全之下终是保留了恭妃名号,所以葬礼规格本应按照品阶处置。
纵使殡葬之事可一切从简,却也不应这般寒酸,丧葬之期摆了不到十桌宴席也就罢了,总共花费也不过二百七十两白银,而且不允设神主牌位,她毕竟是太子生母,如此情何以堪。
杋洛疾首蹙额,几次上表都无济于事,最终在大臣们的一致请求下才追封了一个谥号。
杋洛尊照母亲的遗愿,在慈庆宫内偷偷的为浮黛仙姑设立了功德牌位,并着令随风和嫄儿要好好看管,还亲自日日烧香供奉,若是哪日不能亲自奉香便要随风或轩嫄代劳。
小树妖为了加持功德就在牌位不起眼的地方刻上了自己的名字,不过看着自己藏在密室里的牌位总觉得十分别扭,昔前隐匿在古树中,每每看着祭案前香火萦绕确实有种自豪之感,甚至有种做神仙的感觉呢!如今对着自己的牌位,香火幽幽,孤烟袅袅,竟觉得自己在这深宫之中仿若孤魂游鬼了。
倒是半面见了不由心生羡慕:“如此确实有些别扭!不过总好过没有呀,况且是皇室奉香自然可以积累功德,日久天长修为自会渐渐提高的。”
随风赫然道:“那不如让杋洛也给你立个牌位,如此不也助你修炼,提高修为么?”
半面知她所言极是,其实很早之前就想过,可又不好意思开口。
随风道:“这事对于凡人虽然微不足道,但我于我们异界中人可大有用处,之前杋洛还说要赏赐你些什么,都被你回绝了。不如就让他为你立个牌位,以表嘉奖呀!我这就和他说去。”
于是乎一座名为叶不离的牌位被放置在浮黛仙姑的旁边,供奉香火,所有礼仪均与浮黛仙姑无异,半面见了不由欢喜,竟好似有了与随风双宿双栖的感觉,心满意足。
“原来你叫叶不离?嗯!随风叶不离,哎!还挺顺口的,哈哈!”随风道。
“……”半面无言以对。
哎呀呀!这小妖精是不是缺心眼儿?人家喜欢你,怎么就看不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