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到东宫,慕容栩和刘璃对了个眼色,继续用衣袖遮着额角,下车往寝宫去了。刘璃则装作犯愁又无奈的模样,跟在他身后。
新婚时,皇后的心腹们对两人的相处极为戒备,但半年来,他们一直“君子之交淡如水”,无半分逾礼之嫌,所以慢慢松懈下来,不再把这位摆设的太子妃放在眼里。因为徐皇后早就暗中放话:“皇上先为栩儿选太子妃,本宫将来为栩儿选皇后。”
继承皇位之日,废黜发妻之时。刘璃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穷途,但她没有逆流而上,企图抓住慕容栩这棵救命绳索;也没有自甘堕落,将愁怨报复在慕容栩身上。她依旧,清浅从容地做着自己,宛若天边的下弦月,凄美幽凉地走向消亡——
慕容栩永远记得初见那天,残雪纷飞中的大婚之典,嫉恨与蔑视的纷杂目光中,红裳佳人缓缓朝他走来。嫣红的喜纱下,清灵秀逸的容颜姝然若仙,一抹如烟浅笑,胜世间万千红颜。
“执子之手,长相厮守;之子于归,美满顺遂。”他踌躇着,说成婚的誓言,母后早早交代,这次婚典只是一场做戏,切不可用半分真心。可指天誓日的诺言,如何能成为谎言?
“别担心,殿下还小,不用当真。”清淩淩的声音,好似澄澈碧空洒下的天雨,将他心底的积郁一扫而尽。
她是他在繁华阴暗的皇宫里,从未见过的,清宁美丽的生命。
“那你呢,你怎么办?”他担忧地问。
她神色一滞,翦水星瞳凝出一颗晶莹,只这样就感动了么?
“谢谢你。”她微笑着,目光望向远方,残雪点点,虽飘得远,却渐渐消融不见:“我也不用担心,因为、没什么留恋……”
素云和碧云将药送了进来,打断了慕容栩的回忆,他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我自己来。”
两个女官不放心地对视一眼,刘璃倒是先退到了耳室,素云见此便和碧云点了个头,示意她一同告退。皇后交代过,只要刘璃和慕容栩没有值得怀疑的“交情”,她们不用做得太过,毕竟东宫还有皇上的眼线,没必要惹出欺负功臣遗孤的流言,在朝堂上被反将一军。
顾忆不由琢磨起来,素云和碧云是徐皇后安排在东宫的得力心腹,可刘璃被打之后,素云不是还在马车上安慰她吗?神情分明温和慈悯,丝毫不像装的,而且她知道,刘璃是被人下了迷药,但她和皇后说过吗,还是只能藏着?否则会被怀疑自己给策反了。
唔,大概也没那么复杂,素云是徐皇后的心腹不假,但出于个人心理,她对刘璃给予一定的同情和关照,倒也不是很矛盾。由此可见,刘璃的秉性与品行俱佳,慕容栩喜欢她、小皇子粘着她,逸王爷也视她为好友。怎奈,身处众矢之的的东宫嫡妃之位,又有拖累的母系,注定过不好一生,至少是前半生。
这时,刘璃已在耳室的坐榻上坐下,从榻桌的暗屉里找出几个瓷瓶,解开裳裙,悄悄给自己敷药。因为斜对着龙凤雕花铜镜,顾忆得以看清自己在“另世界”(^_^另一个世界的简称,毕竟以后要融入角色,代入感要强些才好)的长相。
颜值100 ,清冷幽柔型,一顾倾城的级别。可能性格有些相近之处吧,顾忆觉得这张脸和自己有三分相似,当然,自己是低配版,人家是豪华升级版。也就是说,长相在另世界里开挂了,应该好好施展一番。
不过,稍微感到意外的是,刘璃的眉宇间透着一缕瑰艳之气,是遗传了她的母亲吗?两道黛色剑眉则是像她的将军父亲吧,那双翦水星瞳才是她自己的,澄澈冰滢,若寒江之雪、幽湖之月……各色相融,成就了奇异的美丽。
玎玲之声传来,应是拨弄腰间环佩的声音,刘璃换上轻便的月白丝裙,步回内寝。慕容栩已为她斟好了茶,等着她。原来是两人之间的暗号。
“我看你宴席上都没吃什么,水晶糕还爱吃吗,要不我让人去小膳房熬点粥?”慕容栩关切地问,为了装得像,他额角还真抹了点药。
刘璃先是碰了碰自己的衣袖,似想到什么,遂伸手从慕容栩的袖口抽出手绢(顾忆感慨细节到位,不露丝毫破绽),用手绢替他遮住额角,免得他等会忘记用手遮挡,被看出假伤。
“上次栎栎假哭,你还用手绢给他拭眼泪呢。”慕容栩撇撇嘴,但并未生气,而是撒娇的意味。
“我可以讨好他,但不能讨好你呀。”刘璃抚了抚慕容栩的肩:“阿栩要知道,我故意和你疏离,是为了,能更久的陪着你。”
“那是多久呢,很久很久吗?”慕容栩握住她微凉的柔荑,冷漠的父皇、权谋的母后、逢迎讨巧、勾心斗角的众人……这世间,唯有她清瘦微凉的手,能成为他的温暖和依靠。
“嗯,很久很久。”刘璃浅笑如香,心湖却漾着苦涩与悲怆,你母后下在合卺酒中的毒药,已在我身体里漫延,我不知道还能多久,但是、既是到我生命的尽头,也能称为很久吧,至少于我而言,已是永远。
刘璃将玉盏中的清茶饮尽,勉强吃了一块水晶糕,让慕容栩放心:“阿栩,我有点累,想睡一会。你也不用怎样帮我遮掩,装作嫌烦去书斋就行了。”
“我才不烦呢。”慕容栩不想去书斋,退而求其次地坐到珠帘外的书案前,看着自己的嫡妻,走到玉石屏风后的卧榻边(守夜女官的位置),倦怠入眠。
等我长大了,就可以保护你了。他握紧拳头,暗暗说着承诺。
由于太过倦乏,刘璃睡得很沉,可身上的痛楚和心里的苦楚都无法消失,好似条条藤蔓,在梦中继续纠缠折磨,记忆碎片如花瓣般零落,掩埋锦绣韶年的少女心。
“爹爹,求求你,一定要回来!”
“璃儿,对不起。此次敌军强大,爹爹又因功高引妒,只怕是、回不来了……你要坚强。我们刘家祖传的武功秘籍切要收好,你是爹爹唯一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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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俊哥哥,入宫为太子妃虽不是我的选择,可命运既定,我会认真对待,还请、将我忘怀。”
“璃儿,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你叫我怎么忘记!我不管,即便你进宫了,我也绝不会放弃……因为,等太子登基,他们母子能自己做主的时候,定会废黜你,我等着那一天,你回到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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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云姐,合卺金杯不该是一模一样的吗?为何刘璃姐姐的杯子和我的不同?”
“太子,男尊女卑、夫贵妇贱是不可逾越的,太子妃的酒怎能和您一样呢。太子妃,快点喝吧,饮了这杯酒才能伴在太子身侧,平安无事、合家顺遂(暗示倘若不饮,便对她的母亲和弟妹们下手,更何况,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听话以后更有得受)。”
“碧云姐,你说错了吧,我记得惠宁姐姐成婚的时候,女官说的是‘永结同心,相伴白首’呀。”慕容栩不顾碧云的脸色,努力为这段姻缘讨了个好彩头:“刘璃姐姐,干杯!”
殊不知,那杯毒酒,灼心灼喉,斩断了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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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王叔棋艺高超,我甘拜下风,只是还请别、”
“侄媳目光躲闪,是惧怕我身怀异术,还是已经知晓了自己的宿命?”逸王读懂了她眸中藏匿的苦涩,还是将那诅咒说了出来:“冰消雪释散,毒性若积雪般凝结,生命似化雪般消融,悄然无息、无疾而终。”
“逸王叔,请别告诉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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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哪里?”黑暗中,阴寒可怖的气息让她如坠深渊般恐惧,可全身却动弹不得:“不、别过来!求你放开我……”
“含笑,你回来了,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含糊的声音,亦是被下了迷药,可被凌辱之中的她,只觉痛苦无涯,再无半分思考。
“不!为何把我禁锢在这罪恶泥沼里,逃脱无门!”
刘璃在梦魇中浑噩煎熬,顾忆的一颗心也跟着浮浮沉沉,不知过了多久,有声音将她从苦海的旋涡中拽了回来:“璃姐姐,璃姐姐!”
“你身上怎么有血味,你被打了!这是怎么回事?你额头烫得厉害,别吓我,快醒醒!我让人去传太医、”
“不,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