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瑶一早便想好,她上朝来,只有两条路。
一条是她咬死了太子,嫁祸成功,他必要除去她,以示清白。却也可以说成是斩草除根!大梁王心中必有一根刺!这根刺便是苏愈的契机!
另一条是她没咬死太子,那诬陷皇子,亦是杀头大罪,谁也救不了她!
条条大路通地狱,真是好去处啊!
她心中苦笑,泪眼婆娑,面色惨白,忍着不去扭头看苏愈。
她不能看也不敢看。她说了要守护他,不管她能不能做到,她尽力了。
她不后悔!
可是,真的好想再看他一眼啊!
好想再抱抱他,上一次她都没抱够!
再跟他说说话,看着他好好发发花痴,她都没正经发过花痴呢!
真是亏大发了!
“父皇!儿臣有话说!”在堂上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的苏愈,跨步而出。
“哦?”
宋瑶心中一紧,千万不是她想的那样!
其实,还有一条路,便是苏愈救她!
可她千辛万苦才将他摘扯干净,他一插手,便是满盘皆输!
宋瑶心中既期盼着他会救她,又不想他插手坏了这满盘打算!
苏愈咬了咬牙,面色却不变:“父皇,七公主不能杀!”
此言一出,满盘局势瞬间颠倒!
苏恒嘴角冷冷一笑,神色玩味。
宋瑶心中咯噔一下,面上神色变化,说不出心中是喜是忧!他是什么算无遗策的军神?!他就是个笨蛋啊!
可是为何,她心中却是暖暖洋洋的,酸酸甜甜的呢?
大梁王端详了苏愈片刻,“为何不能杀?”
苏愈垂袖而立,波澜不惊,“因为儿臣爱上了她。”
这话说得如同说午餐吃了一个水果一样轻松,可满朝文武全盘皆惊。比刚才听闻的那一番话还要吃惊!
爱这种东西,对于历朝历代皇上皇子来说,基本都是穿肠毒药。
所谓“孤”,所谓“寡人”基本都是这事的简易解释,当做座右铭之类的东西,时时用来自称,天天自我提醒,让你想忘都难!
谁碰了爱这东西,基本上,距离皇位就遥远了。
如果好巧不巧的,你爱上的还是敌国的公主,基本上,离死也不远了。
往小了说就是向着自己家还是丈母娘家的事,往大了说就是家事国事天下事,因为你爱情这点破事,就事事操心了。
苏愈虽不是太子,可却是镇守边关的大将,手上握着大梁国三分之一的兵士。一个本国的将军,爱上敌国的公主,这仗还打得下去么?
梁王听闻此言,勃然大怒,手边的茶杯顺手就扔了下来,正打在苏愈的额头上。
“混账!反了你了!”
宋瑶呆呆的坐在地上,一言不发,似是吓得连哭都不会了。
无人知道她心中酸痛。
苏愈,苏愈,你怎么这么傻?我吞了毒药,活不久了啊……
苏愈跪在地上,无视那破碎在跟前的茶杯和额头的鲜血,执意不改:“父皇,请饶了阿瑶一命!”
大梁王气的直抽抽,原本不好看的脸色更加白了,“好好好。你若要保她,就别做你的大将军!”
苏愈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将头上的帽冠与袖内的官印均拿了出来摆在面前,尚未说话,身后官员中站出一人,“将军,不可啊!”
苏恒抬眼看去,正是苏愈的心腹,总兵占大可。
此人方形国字脸,一脸络腮胡,个头高大,勇猛无敌,在战场上是一把好手,却不是有勇无谋之人,看似粗狂实则心细如发。
“秉皇上,南军均由将军一手带出,如今黎国内乱,暂时无暇顾及,可榆林镇守卫齐放为人奸诈,即使黎国内乱,他保的主子保不得明日就要下台,他也镇守榆林镇纹丝不动。此时若是大将军离职,军心不稳,只怕被有机可乘啊!”
“怎么?离了这个孽障,我大梁国还无人领兵克敌了?”大梁王面色不虞,可满朝文武还真无人吭声。
苏愈军神名号不是捧出来的,是真刀实枪杀出来的,是千百尸体罗出来的,他在民间的声望,乃至在敌国中的名声都非凭空而来。
太子苏恒微微一笑,“父皇莫气!三弟一时迷了心窍。父皇,不如三弟暂留宫中,我带北军中一半将士去阵前看看,看那齐放是不是真的不可力敌。黎国的七公主既在此处,也总该叫黎国知晓一声,便一同随着吧。我大梁国这么多将士,未必不能趁乱拿下榆林镇攻入黎国。”
占大可脸色一变,太子这是要夺军权了!
再一看跪在原地不动毫无反应的三皇子,占大可一急之下连忙道:“陛下,不可啊!”
大梁王似也知道此事不应冲动,忍了忍心中的气,厉声道:“苏愈,你还要执迷不悔么?为了一个敌国的女子,你连手中的军权都不要了?!”
苏愈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父皇,阿瑶于我并非是敌国的女子,而是救我一命的恩人。我被追杀之时狐裘丢落,若不是阿瑶用金缕衣换来了棉服,如今我已然是一具死尸,勿论跪在这里与父皇相求相商。”
“好,好好,你倒是有情有意啊!来人,下旨,将黎国七公主关入天牢,隔去三皇子苏愈大将军职务,一切从后再议!退朝!”
苏恒转过身来,走过宋瑶身边,轻声一笑,却不言语,甩袖而去。
她知道他笑什么。
她纵有千般伎俩百般算计,可敌不过那人不肯领情卖帐。
宋瑶咬牙切齿,却又说不出心中温暖如斯。
她被大内侍卫带走的时候,苏愈仍直直的跪在地上,她看着他挺直的身影,忍不住双目泪流。
五日后,宋瑶见到了来提她的人,太子苏恒。
苏恒站在牢外,隔着木栏对宋瑶微微一笑,“公主别来无恙!”
宋瑶闭目不语,她服了毒药,性命也不过朝夕之间,哪有心思跟他扯些有的没的。
苏恒见她闭目不语,也不生气,挥了挥手,叫人打开了牢门。
苏恒进门,二话不说,将宋瑶从地上抱了起来。宋瑶一愣,这下不再装眼聋耳瞎了,连连扑腾,“干什么!苏恒!放我下来!”
苏恒轻笑一声,将她放了下来,“公主与本宫一道出去吧。”
宋瑶知道说什么也是徒劳,打理了打理裙衫,随着他走出地牢。
“这是要去哪里?”
苏恒没有回答,而宋瑶看着眼前整齐的军队,想起那日苏恒朝堂所言,脸色一下煞白。
“时间紧迫,还请公主恕罪!”苏恒跨步上马,将她放在身前。
宋瑶到了此时方才反应过来,她身上别无长物,只得抡起拳头打苏恒,“放我下去!你个卑鄙无耻的小人,竟然拿这种招数去夺人军权!你算什么太子算什么帝王!”
苏恒毫不客气的制住了她,语气淡淡的:“再吵,就将你捆起来塞上嘴一路押过去。”
宋瑶闭了嘴,可是大滴大滴的泪滚落,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苏恒。
苏恒默默地叹了口气,拥住眼前的少女,“坐好!驾!”
这一路默默无言,苏恒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沉默落泪的姑娘,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就那么爱他?愿意为了他连性命都不顾?”
宋瑶擦了擦泪,刚才那一瞬的软弱似乎也一道被擦去了。
苏恒看着她冷冰冰的脸,默默一叹,“若是,若是最初捡到你的人是我该有多好。”
这样脆弱又坚强的姑娘,这样为了心上人愿意百般算计筹划不惜以命相搏的姑娘,他也想要。
宋瑶冷冷一笑,语气嘲讽:“苏恒你除了个太子的名号还有什么?你既不如苏愈君子如玉,也不似他天纵奇才,更勿论性情品德与他相差何止万里。他聪敏,强大,又温柔,是天下女子心中的良人。苏恒你呢?若没有这太子的名号,天下有几个女子会真心待你?”
苏恒却不动气,淡淡道:“你说的不错。三弟他自小就比我强。大家一同读书,兄弟几个只有他过目不忘。他母妃身为异族,本不得宠,可苏愈太过出众,莫说我父皇,便是我母妃也多有注意。”
“我那时年纪尚小,不过七岁大小,苏愈小我两岁,长得很是可爱,我心中对他多有疼爱之情,别无他意。即使他处处在父皇面前争宠,我也只当是小孩子并未放在心上。”
他说到此处,话题一转:“公主那几日密室的滋味如何?”
宋瑶身子一僵,她虽坐在马上,却身子前倾,坐得笔直,与苏恒不依不靠。闻得此言,忍不住身子畏缩,略略发抖,竟不自觉的靠近了苏恒怀里。
苏恒嘴角微动,目视前方,神色略有深远,似在努力回忆那些遥远的往事。
“苏愈争宠,我父皇去他母妃那里的时候自然就多了些。我那时年纪小并不懂这些。直到我母后将我关进密室。那时我也不过七岁。”
宋瑶身子一颤,苏恒似是没有感觉到,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公主你很强,是我见过最坚强的女子,能在密室中呆上五天,精神竟不崩溃,还能在朝堂上反咬我一口,我心中虽气虽恨,却也佩服万分!”
“当年我七岁,在密室里只挨了两日就崩溃了。母后将我抱了出来,从此我唯她是从。”
“这是驯兽的手段。只要你将他从密室黑暗中解救出来,哪怕你是将他关进去的人,他也不会记得,只会怕你,依靠你。公主,我说的对不对?”
他的声音很轻,宋瑶咬着唇却不答话,身子却是轻轻一颤。
苏恒见她不答,也浑不在意。
胜负已分,拿这些做口舌之争毫无意义。
“我从密室中出来,便不再亲近三弟。便是对另外两个弟弟也疏远了许多。母后说的对,我是太子,自然该有太子的样子。可即使如此,我对几个弟弟也没有过暗害之心。”
宋瑶嗤笑一声:“太子殿下您还真是仁心仁义呢!”
苏恒仿若没听到她的嘲讽,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我十三岁那一年,苏愈十一。我们兄弟四人随父皇母后去拜山祭奠。我二弟苏远性情霸道,飞涨跋扈,四弟苏意性情懦弱,唯唯诺诺,父皇皆不喜。我亦不喜。可念及总是自己的兄弟,虽然不喜,却也还算亲厚。只有苏愈,我待他虽不如前,可较之二弟四弟,仍是宽厚许多。从密室出来,这已是我能做到的极限。”
宋瑶嘴角冷笑,她一个字都不信!
“那个新年很冷,真的很冷。我见到苏愈就想起关在密室时母后对我说的那些话,只觉心烦。苏愈年纪尚幼,读书比武,事事都要压我们兄弟一头,二弟十分厌恶他,经常带着四弟一起找他的麻烦。苏愈很聪慧,大部分时候都是二弟他们吃亏,也有时候,苏愈会吃亏。这些事我都知晓,却不愿理会。后来我常想,也许那时就注定了今日。那件事的发生,让我和苏愈再没有做兄弟的可能。”
宋瑶听得一愣。